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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   下一篇 2024年08月10日 上一期  下一期
这一首骊歌
王娟

  

  

  

   《七夕:星空、神话与异域风俗》

  如果让我选一本有关七夕而且内容深邃的佳作,我一定会选著名学者、北京语言大学文学院教授刘宗迪先生的《七夕:星空、神话与异域风俗》。《七夕:星空、神话与异域风俗》以多重视角聚焦七夕这一传统中国节日,在展现哀艳动人的牛郎织女故事的背后,揭示了远古先人观象授时、男耕女织的传统;通过纷然杂陈的历代七夕节俗,昭示了七夕作为“女儿节”的本质属性;书中更对宋代七夕风俗及东南沿海拜魁星风俗的异域渊源进行探索,钩沉出一段胡风西来的历史,折射了欧亚大陆之间的文化层叠与变迁。在漫长的七夕文化史中,本书闪耀着中华文明的浪漫优雅和开放包容。

  在刘宗迪先生看来,七夕作为乞巧节,从一开始就与中国传统的男耕女织、晴耕雨读的生活方式密不可分。“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乞巧的主角是女子,所乞之巧是女红之巧,乞巧节的主角从来就是女性,七夕之神织女其实就是纺织之神。

  在一些桑蚕纺织业发达的地方,会建有织女庙,庙中供奉织女神,当地的织妇会到织女庙上香、祈愿,而到了七月七日更会举行织女庙会,如山东省沂源县有牛郎庙和织女洞,江苏省太仓市有黄姑庙或织女庙。可以说,中国传统的家庭作坊式的手工纺织业,是七夕节和乞巧风俗赖以产生和延续的土壤。近世以来,随着现代纺织业的发展,中国乡村传统的男耕女织生活方式迅速消解,“桑柘满阡陌,户户皆养蚕,步步闻机声,家家缫丝忙”的场景一去不复返,女性不再专务饲蚕缫织之业,女红针黹之巧也不再是女子最重要的自我期许,以女子乞巧为主要关目的七夕风俗,也就不可避免地因为无所附丽而趋于零落。

  不过,中国地域辽阔,风俗多样,古语所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七夕节虽在整体上没落了,却在某些地方顽强地存活下来,而且还过得红红火火,比如广东省广州市的“摆七娘”、潮汕地区的“出花园”,浙江省温岭市的“小人节”,台湾省嘉义县的“游魁星”,甘肃省西和县、礼县的“迎巧娘”,等等。近年来,随着传统文化复兴运动的兴起,许多地方过去鲜为外人知晓的七夕风俗被重新“发现”。

  这些陆续“发现”的地方七夕风俗,大多已经被命名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刘宗迪告诉我们,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这些地方的七夕风俗都或深或浅地留下了异域影响的印痕。岭南广府的“摆七娘”和闽台的“拜魁星”风俗,源于宋代,融合了漂洋过海而来的波斯文化。另外,浙江温岭的“小人节”,专为年龄未满十六岁的少男少女举行,当地人在七夕这天供设用竹篾、彩纸扎制的彩亭、彩轿,点缀以各种纸扎的戏曲人物,堪与广州的“摆七娘”相媲美。潮汕地区的“出花园”仪式,则是为年满十五岁的少男少女举行,七夕之日,孩子们要用十二种花瓣泡成的香汤沐浴,穿新衣,踏木屐,祭拜小孩子的保护神“公婆母”。这两个地方的七夕风俗,主角都是少男少女,而不是成年女子,主要活动是成人礼,而不是乞巧。

  经由丰富的古籍资料,刘宗迪考证,七夕乞巧节滥觞于上古、确立于汉末、酝酿于魏晋、定型于盛唐,到了宋代,来自遥远波斯的异域之风,如同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奏,使其从原来的清扬哀婉的清商曲,一变而为急管繁弦的胡旋舞,成为中国七夕节历史上最为华彩的一章,为华夏七夕风俗增添了一抹异彩。历元、明、清直到如今,宋代的七夕狂欢风俗,除了在极个别的地方还遗风犹存之外,那种罗绮满街、举国若狂的盛况,已风消云散。元、明、清三代的七夕风俗,大致又恢复了中国传统七夕的婉约基调,不过是秋夕月下,小儿女们穿针引线,拜星乞巧,葡萄架下听私语……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现如今,尽管牛郎织女会天河的故事一如既往地在人间流传,尽管每年七夕人们仍会仰望星空、穿针乞巧,尽管天上的织女星和牵牛星依然在水一方、脉脉相望,但是,无论如何,宋代七夕那般急管繁弦的华彩乐章,早已成为绝响。这是时代的进步使然,世界上的每一个节日也都会经历类似的步履行程。

  一个节日的实质,主要不是取决于它的故事,而是取决于它的风俗。历史上的七夕节,主题是乞巧,七夕节的主角是女子和儿童,而与两性交往无关。其实,牛郎织女爱情故事所蕴含的意义,也不过是时令转换、秋天开始的消息。七夕,作为秋天的第一个节日,拉开了秋天的序幕,而秋天的戏剧永远是令人伤感的悲剧。袅袅秋风乍起,令人黯然神伤,“因此,七夕与其说是情人的节日,不如说是一个伤情的日子;与其说是一个令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的日子,不如说是一个自古多情伤离别的日子”。

  刘宗迪认为,其实,中国原本是有自己的情人节的,它和西方的圣瓦伦丁节一样,不在秋天,而在春天。在古代,包括春分、春社、清明、上巳等在内的一系列春天节日,除了其特有的与农事、祭祀有关的仪式内容之外,无一不是风情摇曳的爱情节日。且不说自古以来那些在春天节日上吟唱的诗篇中流露出来的无边风月,翻翻宋明话本、元人戏文,那些多情的才子佳人几乎无一不是在清明上巳、踏青游春的游戏场上一见钟情、私定终身。说到底,万物盛开、摇荡性灵的春天才是滋生爱情的季节。不过,即使七夕节果真借着“情人节”的摩登招牌梅开二度,“那也是一个当代的发明,旧瓶子里装新酒,其底蕴不再是盈盈一水、白首相守的古典爱情,而是另一个需要重新说起的欲望都市故事了”。

  “曾随织女渡天河,记得云间第一歌。”对于现代的中国人来说,曾经的七夕节,已经成了一曲渐行渐远的骊歌。七夕当然需要新的词牌与曲调,赋予其新的意义与形式,比如她曾经的开放包容,比如她的浪漫与优雅,以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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