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田野 李昊天/摄
稻田上的草垛
秋冬丰收以后,农民们总会把脱谷的稻草杆子扎成一簇一簇的,堆放在一起,如同一个小型的蒙古包,又或者像一座奇形怪状的尖塔,不管形状如何,它们都曾是乡村孩子幸福的缔造者,也是乡村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与春意盎然的满野绿色不同,这时的稻田多是枯黄的干涸。只不过,这种干涸并没有渲染出秋冬季节的萧瑟,反而延续了收获的喜悦与轻快。尤其是稻田上堆垒起来的早已被风干的草垛,在阳光淡淡的抚慰下,反射出几许若有若无的温度,仿佛在人们的心中架起一个个暖炉,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
每一个草垛都记录着一个村的故事,每一个草垛都守护着一代人的童年。
辛勤的农民们,垒起成堆的草垛,大抵是为了能够在冬日里备足耕牛的草料,为来年春种开一个好头。孩子们却不用为了生计忙碌,捉迷藏、扎草人、攀草垛……只将这一片零零散散堆满草垛的稻田当作玩乐的天堂,在这里无忧无虑地倾洒着欢声笑语。
秋冬时节的阳光是宝贵的。这时候,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攀到草垛顶端,随意地斜着身子躺在干草上,接受阳光对身心的按摩。一些尚未完全褪尽谷子的稻草杆子,还会引来雀鸟竞逐,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于是乎,上有温暖阳光普照,下有群鸟觅食之声,躺在草垛顶上,仿佛置身云端,轻飘飘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向千里之外,为稻田上的美梦寻找一处可以安家落户的好地方。
伫立在稻田上的金黄色草垛,很多时候更像是大地的卫士,忠诚、可靠,牢牢地守护着乡村的记忆与村民的渴望。它们经历了成熟,经历了收获,卸下沉甸甸的荣耀之后,只剩着几分谦虚与踏实。
伴随村子度过整个秋冬,或许在耕牛的咀嚼中实现价值,或许在烈焰的燃烧中完成使命,那些稻田上的草垛,终归有它们各自的结局。而每一个结局,都是在迎接一场全新春天的降临。
炊烟与灶
一直觉得,炊烟就是一个村子最独特的语言。小时候,每次到奶奶和外婆家去,我最喜欢的事就是一头扎进油烟弥漫的小厨房里,帮老人看灶生柴火。
听着灶炉里传出“噼噼啪啪”的类似放鞭炮的烧柴火声,我心中就没来由地产生了兴趣,不停地往里面添柴加薪,想一直听那快节奏的声音。
每到这时候,奶奶和外婆总是笑呵呵的,一个劲儿地夸孙儿懂事,却不知道、或许也不会在意我热衷于烧柴火的真正缘由。
炊烟在祖孙其乐融融的氛围中袅袅升起,如同一个欢快的闹铃,摇响了乡村的用餐时间,也记录了村子里家家户户天伦共聚的美好时光。
其实村子里许多人家很早就用上了煤气灶,但是逢年过节,他们也都会支起大锅,点燃柴灶,用不断升腾的炊烟庆祝节日的到来。
对于乡村而言,炊烟不仅仅是外在,更是一种内涵。
教科书里,在描述乡村的时候,时常有这样的画面:一排排黑瓦房错落有致,端坐在烟雨朦胧的绿色世界,仿佛村庄的守望者。炊烟则是守望者的心声,淡淡飘起,缓缓升空,向着蓝天白云倾诉。这一静一动之间,将村庄的和谐安宁完美呈现,如同一卷栩栩如生的水墨田园。
赵丽宏先生将炊烟比作“一种动人的招手,一种充满魅力的微笑,是一个似曾相识的陌生人,友好地向你挥动一方柔情的白手绢”,这句话不但生动形象地刻画了炊烟的飘摇形态,更体现了炊烟中蕴含的淳朴好客的乡村精神。
如今,炊烟和那些逝去的年代一样,逐渐成了我们记忆中的东西。很难再看到一帮小孩子围着灶炉争相添柴的情景,很难再看到一片乡野中炊烟弥漫的画面。
发展新事物,并不意味着将旧的东西全部抛弃,而是应该做好新旧之间的衔接磨合,尤其是对那些逐渐减少甚至趋于消失的人文景观,要多一些关注。
柴灶煮食以及炊烟都是一种传统的人文景观,希望这份古朴的温暖,能够永远留在时光里,不被岁月冲淡。希望待我年迈时,再回生我养我的故乡,还能看见柴灶冒着热气,听见故乡用它独有的语调,继续把那些琐碎又暖心的乡村故事,讲给我的子孙听。
母亲的缝纫机
母亲的第一台缝纫机、也是她的最后一台缝纫机,年岁估计比我们都要大,至少打我记事起,它就一直是母亲的好帮手。
那是一台老款的脚踏式缝纫机,通体黝黑,对于幼时的我而言显得格外笨重,仿佛一位身形魁梧的庄稼汉,平时沉默不语,只有在劳动的时候才发出响亮的声音。
母亲当时的工作是为别人做衣服,但她并不能算是专职裁缝。事实上,那时候许多妇女都会在家里承接一些替人量体裁衣的手工活,毕竟当时村子里还没有什么服装厂,甚至连手工作坊都比较少,一般都是个人承接之后在自家做活,所以,也有不少人家里备着一台脚踏式缝纫机。
当然,在日新月异的现代化电器面前,这款脚踏式缝纫机是那么苍老,如同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早已失去青春的气息。但在它的年代,也曾有过属于它的荣耀,也曾有过属于它的辉煌,这些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抹去的,包括岁月。
小时候,除了过年过节时会买一件新衣裳,其余时间,我们一家三口身上所穿的衣服基本都由母亲制作,大到精良的翻新改制,小到普通的缝缝补补,都难不倒母亲的一双巧手。这里头,脚踏式缝纫机可谓劳苦功高。
我曾经一时好奇,拿着两块碎布,垫到缝纫机的针口下,凭着记忆,模仿母亲的动作,脚吃力地踏着脚踏板,“哒哒哒”——缝纫机的针头很快就运作起来,在布料上走出了一条缝合的边线。很简单嘛,出乎意料的顺利让我觉得裁缝这份工作十分容易。直到抽出布料,我才傻了眼。原本已经缝合了两块布料的边线,轻轻一扯,竟然一下子都滑了出来,两块布料瞬间分离,费了半天劲居然做了无用功。这与我记忆中母亲使用缝纫机之后的效果截然不同。
要面子的我并没有将这次失败的尝试告诉母亲,但是对于母亲的缝纫工作从心底生出了敬意。我明白,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一针一线,其实包含了数不清的智慧与精力,不花几分心思,未必能够做好。
习惯了母亲边踏着缝纫机、边哼着小曲,那原本听来颇有些吵的“哒哒哒”声也变得柔和了许多,甚至在很多个夜晚,都是那略显单调却韵味独特的声音伴我入眠。现在,当我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时,反倒有些怀念当年那“有节奏的噪声”。
搬进新家后,脚踏式缝纫机就被搁置在了三楼的小阁楼里,与我的小学成绩单、中学教科书、旧相册、老桌椅等旧物堆放在一起。虽然我又零星听到过几次“哒哒哒”的声音,但是那声音实在太弱,太轻,根本无法触动那段早已被尘封的往事。或许,若干年后,它会真的销声匿迹,但我总盼着,别让它真的被遗忘在阁楼里。
(作者单位:浙江省宁波市奉化区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