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蛇杖
灵蛇送福祥龙飞，春回大地万象新。蛇，在十二生肖中位列第六，属巳。在中西方，蛇文化都堪称源远流长。在古代，蛇象征着生命、智慧、力量和权威，承载了深厚的文化寓意。这些寓意对我们法律人也颇有启发。
蛇常与神秘的生命力联系在一起。蛇有蜕皮的习性，每次蜕皮如同再生，因此蛇被视为长寿之物，《抱朴子》称“蛇有无穷之寿”。蛇代表着一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蕴含着勃勃生机。华夏先民对蛇的尊崇最早可追溯到上古时期。从开天辟地的盘古到人类始祖女娲、伏羲、轩辕黄帝等均是“人首蛇身”形象。蛇有一种神圣的力量，与生命的起源直接相关。在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T形帛画中，蛇形神灵占据重要部分。
蛇甚至被视为能够穿越生死界限的生物，是沟通天地的媒介。中国有一种重要神灵形象便是“操蛇之神”。《山海经》中多次提到操蛇的神灵，比如“巫咸国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民众熟知的愚公移山故事里，愚公的移山行动首先感动了“操蛇之神”，“操蛇之神”告之于帝，帝感其诚，便帮助移山成功。这些“操蛇之神”被看作能够上通天帝、下达民情的神灵，其手中的蛇象征着神权和沟通天地的能力。
这种神圣感、生命力、权威感很大意义上也是我们法律职业所追求的。法律不仅仅是定分止争的一种规则，更是一种安身立命的价值，乃至信仰。罗马帝国时期查士丁尼皇帝敕定的《法学总论》开宗明义：“法学是关于神和人的事物的知识，是关于正义和非正义的科学。”在古希腊哲人柏拉图的《法律篇》一开头，雅典人首先就问：“法律是谁制订的？是某位神，还是某个人？”这都启示了法律的神圣意义。在近现代，不管是伯尔曼的“法律必须被信仰”还是富勒的“法律是人服从规则治理的事业”，他们都在召唤法律的神圣价值，挖掘其内在生命力。
蛇也被视为智慧和灵活的象征，其具有敏捷的身手、敏锐的感知能力以及强大的环境适应能力。人们对其除了敬畏之外，也认为其具有超凡的智慧，甚至能够洞察一切。在古希腊神话中，蛇便是智慧女神雅典娜的象征，蛇杖往往也是智慧的体现。工商业之神赫尔墨斯手中的双蛇杖则象征着商业繁荣。希腊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象征也是盘绕着单条小蝰蛇的权杖。至今“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蛇杖”仍然是医疗事业的象征，是各种医疗卫生组织徽标中的重要元素。著名的世界卫生组织（WHO）的标志便是巨型蛇杖覆盖在联合国的标志上。
蛇是智慧的象征，这种智慧自然包括法律智慧。法学思想家孟德斯鸠与其著作《论法的精神》的图像铭刻在200法郎之上，而其图像底纹便由月桂树枝、带翼蛇杖组成，这象征着法学思想永恒的生命力。
法律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法律不但能治国理政，定分止争，更体现了人类的理性文明成就。强森有言：“法律是人类为了共同利益，由人类智慧遵循人类经验所作出的最后成果。”《圣经·马太福音》有言：“你们要灵巧像蛇，驯良像鸽。”蛇的灵巧与机警让其成为智者的化身。法律人立身处世，不但要正道直行，“驯良像鸽”，坚守和平与正义，也要“灵巧像蛇”，细心观察，洞察秋毫，敏锐思考，娴熟使用法律技能解决复杂的社会问题。
蜕皮是蛇类最独特的生理特征。随着蛇的不断生长，其皮肤需要不断更新以适应身体的尺寸和形状变化。而蛇的皮肤也需要适应外部环境的变化，如不同的温度、湿度等等。通过蜕皮，蛇可以替换掉受损或不适宜的旧皮肤，生长出更适应环境的新皮肤。通过蜕皮，蛇堪称经历了一次再生。蛇以此更好生长更新和适应环境。这一现象不仅反映了蛇类强大的生命力，也体现了大自然生生不息、生物不断更新进化的规律。
与蛇的蜕皮一样，法律需要勇于变革，与时偕行。法律作为社会规范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能泥古不化，必须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和发展而相应调整。《商君书·更法》有言：“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治理国家没有一成不变的方法，不能因循守旧，必须勇于革新。清代著名的思想家魏源倡言“法无久不变，运无往不复”。历史是不断变化的，这种变化是客观存在的规律。因此，包括法律在内的社会规范也必须随着时代的变化而不断调整和完善，以适应新的需求。
但蛇的寓意是多元的。毋庸讳言，除了智慧灵动等正面意义之外，蛇也以其伤害力、狡猾的习性成为邪恶的象征。蛇盘于木，没于草，隐于土，行动诡异，让人生畏。在古希腊、古罗马的神话传说和《圣经》故事里，蛇更是寓意邪恶的角色。《伊索寓言》中记载了家喻户晓的农夫与蛇的故事。《圣经》中，伊甸园里的蛇是撒旦的化身，它引诱亚当和夏娃去偷食禁果。神便对蛇施加惩罚，神对蛇说：“你既做了这事，就必受诅咒，比一切的牲畜野兽更甚：你必用肚子行走，终身吃土。”法律职业的象征——正义女神也与蛇紧密相关，其雕塑常见的装饰之一就是脚边盘踞着一条蛇，可能也是取其负面的寓意。正义女神以脚踏蛇，与脚边坐的狗相对应。狗是人类忠诚的朋友，蛇是人类邪恶的敌人，正义女神平等对待，象征着法律大公无私，一视同仁。在中国民间，捉蛇斩蛇也是辟邪魅的象征。中国神话中，也有太多后羿斩巴蛇、李寄斩蛇、刘邦斩白蛇之类的传说。
在十二生肖中，蛇的这种亦正亦邪的二元性应该是最突出的。或许，这才是世界的真相。真实的世界不是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而是多彩光谱的交融。蛇文化的多元性也寓意着世事与人性的复杂。这同样对法律人有深刻启示。法律是柄双刃剑，法律人也游走在天堂与地狱之间。胡乔木曾有一首著名的《律师颂》：“你戴着荆棘的王冠而来，你握着正义的宝剑而来。律师，神圣之门，又是地狱之门。”不仅仅是律师，几乎所有的法律人都曾面临过这样的拷问。法律之剑用得好，可以除暴安良，为民服务，但用错了，法律杀手比普通人危害更大。也有不少操持法律公器的权场人士、精通法务的法律专家最终违背了法的信仰，成了法律的耻辱。马英九先生曾经给台湾一本法律畅销书作序，其书名便振聋发聩，叫作《法律人，你为什么不争气》。这些足以让人警醒——法律人处于善恶的夹缝之间。究竟是向上升华，还是向下沉沦？是选择蛇的智慧还是蛇的邪恶？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能不慎乎？
比精通法律技能更重要的是怀抱法律信仰，信法为真，尊法而行。法律可能比其他任何行业更在乎职业伦理。甚至，把法律行业称之为职业都有所亵渎。法律职业大抵是最接近马克斯·韦伯意义上的“天职”。“职业”一词不仅具有世俗的经济意义，也具有超越的宗教意义——即上帝交托给个人的使命。因此有学者将该词翻译为“志业”或者“天职”。马克斯·韦伯专门做过一次演讲，主题为“政治作为一种志业”。他对于“志业政治家”，提出了三个最重要的品质：热情、责任感和判断力。法律同样也是这样的志业，“志业”二字考验的就是人的心性，考验的是人的信仰。法律职业有着太多的诱惑，也有着太多的风险，没有内在的坚持，绝难坚持下去。诚如伯尔曼所言：“法律必须被信仰，否则它将形同虚设。它不仅包含有人的理性和意志，而且包含了他的情感，他的直觉和献身，以及他的信仰。”
当然，我们更应看重蛇文化的正面启迪。法律人要“笔走龙蛇”，绘就法治华章，握“灵蛇之珠”，展卓越之才，“金蛇狂舞”，天地扬威，“灵蛇吐瑞”，“蛇运呈祥”。生生不息，巳巳如升，蛇舞乾坤，法润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