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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   下一篇 2025年02月15日 上一期  下一期
“艺林”佳话与文坛旧案
鞠璜

  

  

  

   肖伊绯《近世艺林遗珠》

  

  

  

   寒山寺《枫桥夜泊》碑文

  近些年来,抒写“艺林”的书着实不少,席间喜谈“艺林”者也不乏其人,似乎但凡知晓此中滋味者,总会有一些关涉“艺林”的经验之谈来。坊间新近又出了一本《近世艺林遗珠》,仅从书名上来看,大致又是一本以逸闻掌故之类,为读者大众提供“经验”与“谈资”的书。其实,“艺林”掌故、轶闻,也属我们优秀的文化遗产,值得我们好好收藏。

  1.

  初看此书目录时,感到全书篇章编排得有些凌乱,人物事例选取上也颇为突兀,没有什么“章法”可言,令读者一时难以找到“头绪”。全书篇章以康有为起首,至胡适结尾,这两位历史人物,乍一看似乎都与“艺林”没什么关系。以两位历史人物及相关事例,来“统摄”全书之首尾,有些令人费解,笔者初观之下,也大感诧异。

  可转念一想,一旦想到“康圣人”那一笔龙飞凤舞的行草书法,再联想到“胡博士”那一笔端正俊秀的楷体书法,似乎与“艺林”还是有些关联的。且这两人的墨宝手迹,近年来频频现身拍卖会,颇受各地收藏家追捧,成交价格也远远超越了一些曾颇为知名的书法家。由此看来,康、胡二人在近现代书法艺术领域里,皆可谓业余爱好者完胜专业进修者的典型人物。

  如此这般想来,“艺林”这林子确实很大,早已超脱出了那些论资排辈的所谓“科班”与“师门”的小圈子,“艺林”这一概念及其场域,或许有着远远超乎读者大众所能够想象的广大与广泛。不难发现,在“广义”理解上的“艺林”场域之中,如康、梁二人这般,本不以“书法家”名世却已有“一字千金”之身价者,可谓比比皆是,不胜枚举。在这样“广义”的“艺林”之中,一些如康、梁二人这般的业余爱好者,能在此“玉树临风”甚或“木秀于林”者,历来不乏其人。诸如此类的种种迹象与相关案例,实际上并不稀罕,早已成为公共文化场域里广为传播的某种经验之谈了。

  不过,静下心来,将书中这两篇一头一尾专写一老一少两位历史人物“艺林”轶事的文章,稍稍细读一遍,就会发现,这两篇文章并不是抒写康、胡二人的书法造诣及其相关案例的。书中起首写康有为那篇文章,竟然是专门探究其人与寒山寺铜钟失窃之关联的;结尾写胡适那篇,居然又是在考证与记述其人游览桂林山水的全过程。试问这两件轶事,如何能与“艺林”扯得上关系呢?

  原来,康有为曾于1920年游历寒山寺,留下题诗一首,首句云“钟声已渡海云东”,并附跋语为之注释称“唐人钟已为日人取去”。至此,这一代名士的诗作墨宝为寒山寺古钟去向留下“话柄”,亦为世人追索古钟下落留下“诗案”。书中拈提出这一名胜古迹与近世名人的轶事,却并不从名人书法角度,而是从“话柄”与“诗案”的角度切入话题,其间关涉到“诗史互证”与“金石鉴赏”等多重历史经验,这无一不与“艺术”相关联——康有为题诗寒山寺这一轶事及其影响,经《近世艺林遗珠》著者一系列拈提、梳爬、考索与呈现,确实又成了近世“艺林”中一道不可不看的瑰丽风景了。

  “叶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去过寒山寺的人都知道,寒山寺的古钟很多,其中有一口大钟,被称为“天下第一佛钟”,是仿唐式的古铜钟,总重量为108吨,钟高8.588米,口径5.188米,裙边上铸有九幅精美的飞天图,钟面主体铭文《大乘妙法莲华经》刻有7万多字。

  寒山寺的古钟是有故事的。最有故事、最有名的当然是每年跨年夜的晚上必然敲响的那口铜钟。很多人可能觉得这口钟就是诗人张继《枫桥夜泊》中所听到的那口钟所敲出来的钟声,其实不是。寒山寺最原始的那口古钟,因为张继的《枫桥夜泊》而名声大噪,据说它钟声宏亮,夜深人静时敲击,连七八里外的苏州城内也能隐约听见。

  寒山寺这口钟,康有为曾写诗记录:“钟声已渡海云东,冷尽寒山古寺风;勿使丰干又饶舌,化人再到不空空。”传说1920年前后,古钟被日本浪人偷走。后来,一位仰慕寒山寺的日本人山田润,对于古钟被盗心怀愧疚,于是铸造了一对青铜姐妹钟,一口悬于日本馆山寺,一口送到苏州寒山寺,悬在大雄宝殿里。今天在寒山寺院落内的那口钟,就是山田润赠送的。

  2.

  说到胡适与“艺林”的关涉,当然也可以有多种角度切入。事实上,书中结尾这篇《胡适:〈南游杂忆〉重绎》,将其日记中游历桂林山水的相关记载,与其随后出版的游记《南游杂忆》一书两相对照,重新演绎出了一番极富“现场感”的旅行过程。但旅行与“艺林”有关吗?《近世艺林遗珠》的著者告诉你:当然有!

  原来,作为中国近现代学者群体中较早接触摄影术的胡适,一生都酷爱拍照。无论是为自己留影,还是为亲友留影与合影,抑或为山川风物、民俗风景存照,胡适一生留下了数量颇丰,如今已成为宝贵文献史料的历史图像。1935年南下游历两广期间,胡适乘坐飞机、汽车、轮船、小舟等多种交通工具,饱览以桂林山水为代表的两广景物。此行不但拍摄了大量实景图片,还顺带调查了民风民俗,搜集了当地民歌,考察了地质地貌、名胜古迹、城市建筑等多个项目。不得不说,所有这些旅程中的阅历与体验,及其拍摄、记录、抒写下来的相关图文,还确实是大多与“艺术”有所关联的。

  稍加翻检不难发现,《近世艺林遗珠》一书中关于胡适的篇章,并非只结尾一篇。此外尚有《胡适:故都影象与东方美学》《胡适:“印度留学生画展”始末》两篇。这三篇文章,无一例外、或多或少皆谈到了胡适与摄影之间的关联。也正是通过一系列历史图片、旧影文献,从容细致地勾勒出了胡适在近世“艺林”这么一个特殊场域中的诸般事迹与诸多表现。

  显然,在《近世艺林遗珠》一书中,摄影乃是继传统书画艺术之后,在近现代艺术场域里一个极为重要、也是相当关键的组成部分。若无这一部分的纳入与探究,所谓近世“艺林”之谈论,只能囿于“书画”领域——至多还可纳入金石鉴赏。其实,除了摄影术之外,还应纳入歌舞声乐与话剧电影等现代文艺品类。《近世艺林遗珠》一书封面上就赫然印着早期流行歌手黎明晖女士的肖像,这已然明确标示出了著者在考证与抒写中国近现代“艺林”轶事时所具备的眼光。

  实际上,大致通读此书之后,恐怕就会随之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书中所收录的《黎明晖:毛毛雨里的摩登时代》一文,不但是此书著者有意穿插点缀于传统观念所惯习的“艺林”场域中的一个“异类”,还是此书所有篇什中最具“看点”,对一般读者心目中“艺林”这一概念最具“颠覆性”,且对此书撰著旨趣最具“表达力”的一篇极为关键的文章。

  作为旧上海“天后”级歌手黎明晖的成名曲《毛毛雨》,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都市文化生活史上,有着独树一帜的开创性地位,被后世研究者誉为中国流行歌曲的“开山”之作,实为中国都市里唱响的第一首流行歌曲。这么一首在十余年间风靡于上海滩十里洋场之中的流行歌曲,对都市文化生活所产生的巨大影响,呈现出既深入渗透到社会各界基层,又持续“跨界”到歌舞、电影、音乐、教育、文学等多个公共领域的态势。这一新生的文化现象,曾招致鲁迅的反感与厌恶,并将之写入小说《阿金》中予以讥刺。另一方面,这首洋溢着都市生活情调与现代化节奏感的流行歌曲,又曾令张爱玲激赞不已,多次将之写入随笔评论之中,甚至还将演唱者黎明晖作为原型,写入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之中。

  如果有读者对鲁迅的《阿金》不熟悉,或许听说过小说中的这样一句话:“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会安汉,木兰从军就可以保隋;也不信妲己亡殷,西施沼吴,杨妃乱唐的那些古老话。我以为在男权社会里,女人是决不会有这种大力量的,兴亡的责任,都应该男的负。但向来的男性的作者,大抵将败亡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这真是一钱不值的没有出息的男人。”

  通过一系列的图文史料之发掘、整理、梳爬与辨析,《近世艺林遗珠》一书作出这样一番总结:事实上,以歌、舞、影“三界”为主的上海娱乐圈,与以文艺、评论、小说三个创作领域为主的上海文学界,本就存在千丝万缕、穿插交迭的复杂关联。从某种意义上讲,当时的上海文学界,及其作为主要活动平台的上海报刊界,也属于广义上的娱乐圈。反过来讲,以歌、舞、影“三界”为主的上海娱乐圈,自然是属于狭义上的上海娱乐圈,但又同样可以视之为广义上的上海文学界。这广义上的娱乐圈与文学界,始终互动叠加,也即所谓“泛文化圈”,势必对都市流行文化产生多重、充分、深入且持续的影响。

  基于这种认识,“小妹妹”(即黎明晖)的社会形象及其个人形象,在“融媒体”式的整合传播与“泛文化”的个性演绎所呈现出来的总体效果中,应当也必然会有上海文学界的参与和推动。

  可以说,作为反面意见领袖的鲁迅,与作为正面意见新锐的张爱玲,正是这一历程中,有意无意地成为参与者之一。鲁迅与张爱玲身后的追随者与批评者群体,也必然随之成为《毛毛雨》流行文化时尚中有意无意的参与群体之一。可以说,正是这一贬一褒、一扬一抑的隔空互动,印证与助推了《毛毛雨》所带来的流行文化时尚,且将这一本属听觉感受方面的时代风尚,定格于都市文化历史的时空之中。

  3.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黎明晖:〈毛毛雨〉里的摩登时代》一文,不但是《近世艺林遗珠》一书中图文信息最为丰富、主旨表达最为酣畅的核心之作,还极可能是此书中最具公共传播力度,也最为著者所看重的一篇文章。

  实际上,在此文收入此书之前,笔者已多次在公共媒体上见到过这篇文章。仅就个人记忆所及,大约在2022年,此文似乎最早刊发在《北京青年报》上,曾被冠以《一曲“毛毛雨”:鲁迅烦死,张爱玲爱死》的题目,颇为引人瞩目。不久,此文即被上海文联主办的《上海采风》杂志转载。这时,此文的篇幅不过三五千字,插配才寥寥三五张图片而已。后来,又在广东省政协主办的《同舟共进》月刊上,见到过经大幅增订扩容之后的此文,题目改为《“毛毛雨”中的夜上海——中国都市流行歌曲探源》,已然初具学术论文的样式。再之后,此文经进一步修订,又在台北《传记文学》杂志上刊发,题目复又改为《〈毛毛雨〉中的摩登时代:1926-1949年上海流行歌曲漫谈》,其总体篇幅与图文内容,已相当接近收入《近世艺林遗珠》一书中的《黎明晖:毛毛雨里的摩登时代》一文了。

  可以说,迭经北、上、广、台四地公共媒体之发表,关于“中国流行歌曲第一曲”《毛毛雨》及其首唱者的传奇轶事,以及牵涉其中的鲁迅、张爱玲等一众近世“艺林”人物,已为颇多对“艺林”佳话感兴趣的各地读者所了解与关注。

  诚如《传记文学》社长成嘉玲女士在刊发此文当期杂志卷首所撰评介所言,“《毛毛雨》的流行,也映射出民国上海蓬勃时髦的流行文化时尚,更勾勒出上海娱乐圈与文艺界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以看到类似今日的‘串流’架构”——如此说来,此番收入书中,更进一步增扩图文规模,增进图文互动的这篇核心之作,对于重构一般读者所惯习的传统“艺林”概念及其思维模式,恐怕也能起到相当程度的“串流”架构之效力吧。

  言及于此,还不得不说,公众应当如何看待“艺林”这一文化遗产,关涉这一话题的通俗读物,坊间还并不多见。至于研究者应当怎样抒写、揭示这一特定历史时空之中的特殊场域之风貌,关涉这一课题的研究与探讨,国内相关领域的专家、学者、作家们,似乎也还没有达成“共识”与“公论”。

  窃以为,新近出版的这一本《近世艺林遗珠》,试图融通于公共话题与专业课题之间,显示出了带有尝试与探索意味的“拓荒者”与“探险者”面貌,予人以耳目一新、别开生面之感。尤为重要的是,此书力图拨开传统“经验”与日常“谈资”的重重迷雾——迷误,为读者大众呈现出了重新品鉴与审视“艺林”这一概念及其面貌——这正是此书特别有意思、有意义、有价值的地方。

  我们需要以开放的心态,看待与接纳“艺林”佳话与文坛旧案,并赋予其全新的意义。同时,文史考证有时就如同案件里的侦查与推理,好不容易获得了一点难得的线索,或者一个确凿的证据,但终因一些关键史料的匮乏,导致已有线索与证据始终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最终无法“定案”与“结案”。劳而无功、得失无常,是文史考证中经常遇到的状况——“破案”率本来就不高,一些“大案”与“要案”,想要“侦破”更是难上加难。甚至在一些“小案”与“附案”上,想要做一点小小的文章,也并不容易。正因如此,作者在其所囊括的资料上的解读方法带给我们的启发,绝非只是一点谈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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