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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   下一篇 2025年01月18日 上一期  下一期
传是楼的是与非
刘效仁

  “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出自北宋文学家苏轼的《三槐堂铭》。这是中国数千年文明史上的一条铁律。只是,忠厚的品德与阅读的习好,二者要统一,不可偏废。仅有忠厚品德,却不学无术,无论科举时代,还是今天,都难以立身。若饱读诗书,虽金榜题名做得高官,却无良好品德,也未必能安命善终。有例为证。

  曾在《日知录·正始》中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警世的明末清初著名学者顾炎武,有个很有出息的外甥叫徐乾学(1631年—1694年),自幼酷爱读书、抄书和藏书,康熙九年为探花郎。由于他手不释卷和博览群书,连康熙帝也赞其为“学问淹博”。正因此,徐乾学仕途一路高开高走,成了内阁学士、刑部尚书。徐乾学曾担任《明史》总裁官,兼总纂《大清一统志》《清会典》。由于徐乾学政绩昭然,康熙帝曾亲赐其四个大字——“光焰万丈”。

  毕竟是个读书人,朝臣间的倾轧使徐乾学萌生退意,后得恩准还乡,于是,徐乾学可以放手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此时,花费半生心血搜集、抄录的书有数万卷之多,他在昆山老家修筑了一座藏书楼,安放心爱的书籍。据称,这座藏书楼七十二橱内贮藏各种图书数万卷,宋元刻本多达四百五十种,天下闻名。如同时代的散文家汪琬《传是楼记》所述,在这座藏书楼里,“部居类汇,各以其次,素标缃帙,启钥灿然”,蔚为壮观。当时的大学问家黄宗羲,亦曾不顾年老体衰慕名前往昆山,屡次登门,在书海中尽情遨游。黄宗羲在其《传是楼藏书记》中,对徐乾学同样极力推崇:“世之藏书家未必能读,读者未必能文章,而先生并是三者而能之,非近代藏书家所及。”

  当然,徐氏所建藏书楼,还有一个用意。有一天,徐乾学把几个儿子叫到藏书楼,说:“我们祖先都是清白起家,没有金银珠宝、田地宅院传给你们——传也不能够永保。”然后,他指着藏书欣然笑说:“所传者惟是矣!”遂名其楼为“传是”。可以想象,当时徐氏“指书”时顶到天的自豪。给后辈子孙留下如此家产,能不欣然笑焉?!估计,他的几个儿子们亦当拍手称快吧。

  事实证明,徐乾学的诗书传家,颇为有效。据载,徐乾学的五个儿子,后来先后考中进士,堪称“五子登科”,果真光宗耀祖。甚为遗憾的是,其小儿子徐骏,字冠卿,却于雍正八年,被押赴刑场正法,年仅48岁。何以至此?有必要来个追根溯源。

  清代钱泳的舅舅葛圣修曾在徐冠卿家做过塾师,对其变故知道得最为详细。是故,钱泳所撰《履园丛话》所记徐冠卿之事颇具权威性。其实,徐冠卿少年聪慧,但生性放荡不羁,连他老爹都招架不住,才请来了非常严厉的老师——孝廉周云陔。严师出高徒,徐冠卿先中举,又过了会试,于是师徒一起入京参加殿试。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只因周老师管束太严,徐冠卿遂生忌恨,竟然将巴豆放在茶汤里给老师喝。如此奸诈凶狠,实非学子所当为、所能为也。连周云陔都未想到是弟子害他,来不及延请医师,遂暴病而亡。好在殿试进士及第,徐冠卿被点了翰林。

  徐冠卿当官之后,依然恃才狂傲,结怨极多。正赶上雍正大兴文学狱,有仇家在其诗里发现“反诗”——“明月有情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即告到官府。其父曾任刑部尚书多年,一帮门生告诉徐冠卿在审讯时只需供述“实属无心”,即可将这事给推挡过去。但是庭讯当场,徐冠卿看见刑部堂官相貌酷似其师周云陔,因此做贼心虚,心惊胆怯,慌不择言,竟随口供称“有心诽谤”。这位酷似周云陔的官员,是松江人胡宗琳。看来,徐冠卿这是走夜路走多了,自己都昏昏然了。

  在民国徐珂所编、由中华书局出版的《清稗类钞》“狱讼类”中,亦有徐冠卿以诗被诛一案的记载:“将正法时,所亲犹怪之,冠卿曰:‘吾命也。’无他言。”想想也是,夫复何言?难道要把自己杀师的罪恶也供认不讳?以徐冠卿自私、暴戾、狂悖之性情论,唯“无他言”耳。

  黄宗羲《传是楼藏书记》有一段话道出了传是楼藏书和守书的不易:“(徐乾学)先生生乎丧乱之后,藏书之家多不能守,异日之尘封未触,数百年之沉于瑶台牛箧者,一时俱出。于是南北大家之藏书尽归先生。先生之门生故吏遍于天下,随其所至,莫不网罗坠简,搜抉缇帙,而先生为之海若。”若没有高洁的品行,也无法承受浩如烟海的书籍之重。

  何况,覆巢之下无完卵,徐冠卿之后,传是楼藏书几经辗转,大多时候归怡亲王胤祥所有,但后来几番兵燹纷乱,徐氏传是楼终于不复存焉。传是楼原址,后为昆山中学,现为昆山柏庐高级中学校址,只是其中的一座红楼仍以“传是”名之。遥想藏书楼当年所题联句“教子有遗经,诗书易春秋礼记;传家无别业,解会状榜眼探花”,不免有种强烈的违和感。徐乾学老先生若地下有知,独悲伤哀叹耳。

  有评家认为,育人必先育德,否则即使培育出了翰林高才又将如何?其实,有句话叫山难改,性难移。当一个孩子幼年时就狂傲、任性,最好的办法依然是父母自己加以严厉管教,包括施以戒尺威压。如果推及他人,即便是严师,或只能课以教学,却难以教其做人。

  况且,当年徐乾学退职还乡后,就离开了东塘街上的老宅,选取西塘街上塘玉峰山之阳的一方风水宝地,建起了威震一地的尚书第,其间楼台亭阁、石坊牌楼应有尽有,“以表引人瞩目的望族身价”。如此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如此高调做人,不知谦恭处世,对其子女难道没有潜移默化的影响?事实上,许多“二代”刚愎自用,妄自尊大,不能敬天地,畏纲纪,恤人命,感世恩,竟自作奸犯科,走上不归路,莫不与家教、与环境有关,与诗书无涉也。

  从没有人能定自己的生死,但却可以定自己的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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