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AI修复的郭兴老照片
陈赓驻平甸抗战指挥部旧址
抗日烽火起太行,
援朝横跨鸭绿江。
旌旗挥动天山雪,
饮马黄河弓自张。
这是郭兴的一首自题诗。他以简洁凝练的语言,概括了自己太行抗日、抗美援朝、戍边新疆、荣归故里的人生经历。短短四句二十八字,如一幅壮丽的画卷,展现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郭兴是谁?
目光
豫北平原,黍谷离离。跟着导航,记者顺利找到位于太行山下、河南省辉县市黄水乡白马峪村的“郭兴事迹展览馆”。这座展览馆于2012年8月开工修建,2013年9月正式对外开放。
“可能很多人对‘郭兴’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但提起电影《平原游击队》中的‘双枪李向阳’,相信大家都知道。‘双枪李向阳’的原型之一,就是我们辉县市的传奇英雄郭兴。”辉县市检察院机关党委副书记董海瑞向记者介绍道。
在纪念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的1995年,作为电影《平原游击队》队长李向阳的主要生活原型,郭兴和《地雷战》民兵队长赵虎的生活原型于化虎、《狼牙山五壮士》中五壮士之一的葛振林等,在北京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记者来到辉县市采访这天,恰逢郭兴之子郭随军从工作生活地河南洛阳回来,记者一行便跟随他的脚步,走进展览馆,走进郭兴光辉传奇的一生。
郭兴的抗战故事,比电影中李向阳的故事更精彩。
1924年,郭兴出生于辉县高庄乡金章村。1940年,年仅16岁的他加入了八路军。因机智勇敢,被太行军区第五军分区司令员皮定均委以重任——调至敌后,担任太行五分区武工队队长。最初,这支队伍只有3个人、2把枪,后来发展成一支极具战斗力的队伍。他们依托太行山区,采取“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的游击战术,专门袭击小股日军、拔除小据点、破坏交通线,就像一把插在敌人心脏上的匕首。一时间,鬼子、伪军闻郭兴而色变,当地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郭兴郭兴英雄汉,武工队员好儿男,伪军见了腿发软,鬼子见了胆打颤。”《平原游击队》中,武工队队长李向阳手持双枪,带领武工队深入敌后,依靠高度机动和灵活的战术与敌人周旋,时而分散、时而集中,让日军疲于奔命,就与郭兴的个人经历高度吻合。
“其实父亲有三把枪。两把驳壳枪用于作战,一把‘独橛子’枪装在贴身上衣的口袋里,只有一发子弹,那是父亲留给自己的。因为,日军悬赏一百块大洋要父亲的头……”站在郭兴的老照片前,郭随军动情地讲述着,“我父亲当时的经历不可谓不凶险。他经常化装成日军,深入虎穴,奇袭敌军……”
“化装奇袭”是郭兴武工队的标志性战术。郭兴和武工队队员们曾多次化装成日本兵或伪军,混入据点或县城,执行侦察、袭击或营救任务。郭兴曾化装成日本军官,在辉县县城大街上一路扇着伪军耳光大摇大摆地行走,侦察敌情,电影《平原游击队》里李向阳给伪军训话的情节,就是根据郭兴的事迹改编而成。
“敌人为啥没识破他?化装是一方面,关键是我父亲会用日语与日本兵对口令。他曾到我军翻译部门专门学了三个月日语,日军基本的军事用语他都会说。”郭随军说。
随着郭随军的讲述,郭兴的戎马生涯逐渐清晰:抗日战争期间,郭兴参与指挥了“辉县孟庄伏击战”“汲县塔岗奇袭”“林县鹿岭突围”等大小战斗上百场。解放战争中,他率部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野战部队,先后参加了平津战役、太原战役等战役。1951年,郭兴率部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回国后,郭兴长期在部队任职,1982年任北疆军区司令员,1988年离休后定居洛阳,2018年逝世。
此时,记者的目光落在另一张老照片上。照片中,郭兴与一名男子并肩而立,这名男子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与郭兴颇为相似。
“他就是电影《平原游击队》中‘李向阳’的扮演者郭振清。为了演好这个角色,郭老师跟着我父亲体验生活了三个月。”郭随军回忆道。
郭兴对郭振清塑造的李向阳形象十分认可,但略有遗憾的是,影片中“李向阳”的目光缺少杀气。“我父亲也就说说而已,他很清楚,没有他那样的人生经历,目光中怎么会有杀气?”说这话时,郭随军正走出展览馆正门,在他左右两边有两根红色檐柱,柱上有一副郭兴亲笔写下的鎏金大字楹联:“时光可以流逝,历史无法抹去;仇恨可以化解,教训必须铭记。”
透过这副楹联,记者仿佛能够感受到郭兴的力量与气势,感悟到字里行间的历史智慧和深刻哲理。是啊,历史要尊重,仇恨要超越,教训要吸取,学会反思,善于反思,真诚反思,如此才能更好地走向未来。
眼神
虽说已是九月,但午后的阳光依旧灼人。耿风泉家大门外的月季却不怕热,开得红艳似火。
“今天上午来了7组参观者,每来一组,我都给他们讲一遍。”耿风泉说这话时,汗水正悄无声息地从他浓密乌黑的发间渗出,布满了他的额头。他的目光纯朴,眼神执着,举止之间流露出军人作风。他确实当过兵,是名退伍军人,也是“耿风泉抗战实物展览馆”的“掌柜”。
耿风泉是辉县市冯庄村人,他的父亲是一名抗战老兵。受父亲的影响,耿风泉自幼便对军人怀有崇高的敬意和向往,1983年高中毕业后便参了军,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1987年退伍后,耿风泉继承父亲遗志,节衣缩食自筹资金百余万元,踏遍太行山革命老区的村村寨寨,从3000多处乡村、农家、旧址收集抗战时期的照片、报纸、信件、勋章、军械等实物2万余件,以自家宅院为场所,创办了抗战实物展览馆,常年免费向社会公众开放。
随着耿风泉的讲解,记者一行步入展览馆——耿风泉家的小院。院子不小,却被斑驳的枪械、泛黄的信笺、磨破的军鞋挤得满满当当。墙上、地下、柜里、桌椅,只要有个平面,耿风泉都不会放过,都要充分利用起来。
“这就是郭兴将军的那把‘独橛子’手枪。央视专题片《寻找南太行的抗战往事》曾专门讲述这把枪背后的故事,它是抗战时期武器匮乏的见证,更是军民同心抗敌的历史缩影。”耿风泉介绍道。抗战时期,耿风泉的父亲凭借对县城周边地形的熟悉,经常下山配合郭兴开展工作。这份并肩作战的战斗情谊,也让耿风泉与郭兴结为忘年之交。郭兴身体尚硬朗时,常来耿风泉的展览馆参观,并写下“军魂”二字赠给展览馆。展览馆中的这把“独橛子”手枪,以及礼帽、千层底布鞋、围巾及数幅书法作品,都是郭兴及其后人捐赠的。
当年,郭兴和同村的16人一同参军抗日,在抗战期间有13人牺牲。他们中有的在执行任务时壮烈牺牲,有的被俘后宁死不屈、英勇就义。“‘昨日并肩作战的战友,今日却已化作山河碑石’,这是郭兴将军常说的一句话,每每说起,他的眼眶里便会泛起泪光。”忆及与郭兴的交往,耿风泉感慨万端。
耿风泉在展览馆专门设立了一面“英雄墙”,将他收集到的20多位太行抗日英雄、抗战老兵的照片挂在上边,供参观者瞻仰。
“这位抗战老兵名叫杜明,新中国成立后,曾担任原阳县、辉县检察院检察长,最高人民检察院还给他颁发过荣誉证书。”董海瑞向记者介绍道。他是耿风泉抗战实物展览馆的“常客”,前不久,他与辉县市检察院干警共同走进耿风泉抗战实物展览馆,开展爱国主义教育主题活动。“英烈们用生命为我们铺就了前行的路,我们也要用检察力量守护他们的英灵。烽火虽远,精神长存,这份不容遗忘亵渎的红色记忆,也应融入这抹‘检察蓝’之中。”董海瑞坚定地说。
清泪
《平原游击队》电影上映后,很多人称郭兴为“李向阳”。每当这时,郭兴总是谦逊地笑笑说:“我不过是‘李向阳’艺术形象的原型之一。真正的‘李向阳’,是太行山万千抗日英雄的化身,如浩瀚大海。而我,只是大海中的一朵浪花。”
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记者一行便来到了90岁的张士兰老人家里。她面容清癯,身形瘦削,穿着一件干净的小翻领白底起花短袖衫,让人不由联想到太行山上的兰。张士兰的丈夫罗振海参加过抗日战争,也参加了解放战争,大大小小的仗打得数不清。“其实俺妈也是一个老革命,18岁入党,做了很多支前工作。新中国成立后一直当村里的党支部书记。我们家这块‘为民立功’的牌匾,是我父亲的荣誉,也有我母亲的功劳。”张士兰的儿子罗爱保望着母亲自豪地说。
抗日战争时期,在辉县,像张士兰这样的女性并不少见。
1944年春,郭兴在辉县县城侦察敌情,被敌军发现。生死关头,他遇到南关村妇女主任李秀英,她二话不说,拽着郭兴进到自家牛圈,将郭兴藏在牛棚顶。但这并不安全,很容易被敌军搜查到。恰在这时,与李秀英同村的一名妇女手拉两个三四岁的孩子,惊慌地从西边跑来。李秀英有了主意。当那名妇女跑到跟前,她便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拔下自己头发上的簪子,在那名妇女脸上扎了几下。那名妇女的脸上马上淌出血来,李秀英又用手在她脸上抹了抹,使她满脸都血糊糊的。李秀英让那名妇女趴到地上,两个孩子见状也趴到妈妈身上号啕大哭。
日伪军追了上来,看了看满脸血污的妇女和小孩,问李秀英是否看到郭兴。李秀英指着趴在地上的妇女,装作满脸嫌弃地摆摆手说道:“邻家媳妇染伤寒瘫倒在俺门口,正愁没法子,谁还顾得上其他!”一听这话,害怕被传染的日军小队长扭头就走,仓皇而去。等敌人走远,李秀英扶起母子三人,用盐水为那名妇女清洗脸上的血迹,并告知她事情的原委。那名妇女说:“簪子扎我时魂都吓飞了,要是知道是为救郭队长,再扎几回也不怨!”
郭兴在牛棚顶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从上面跃下,清泪湿眶,向李秀英和那名妇女深深地鞠躬致谢。
“多年后,只要提起这些,父亲还是会忍不住泪湿双眼。他说,当年,要不是群众的全力掩护,他们就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寸步难行。倘若没有与群众的生死相依,太行山便不会迎来胜利的曙光。”回忆起父亲说过的话,郭随军记忆犹新。
笑容
一寸山河一寸血。
“辉县在抗战时期是日军与各路抗日力量激烈争夺的前沿阵地。众多像郭兴那样的抗日战士,在这里浴血奋战,使这片浸染热血的土地,孕育了数不清的英雄故事,也为我们留下了丰富的红色资源。”在前往辉县市薄壁镇平甸村的路上,辉县市检察院检察官殷海波向记者介绍起了位于该村的“陈赓驻平甸抗战指挥部旧址”的“前世今生”。
1938年2月,日寇的铁蹄在太行山区肆意践踏。由于群众基础深厚、交通便利,辉县一带被八路军开辟为抗日根据地。1938年4月21日,毛泽东、张闻天、刘少奇联名发出关于开展平原游击战的指示。同年6月中旬,陈赓率部挺进到辉县一带,在该县薄壁镇平甸村设立临时指挥部。该指挥部是豫北抗日根据地的“指挥中枢”,在这里,陈赓指挥策划了多次战斗,对道清铁路实施了6次大破袭。道清铁路是日军在太行山区与豫北平原之间的一条重要运输线,这6次大破袭斩断了日伪铁路运输线,沉重打击了日军的气焰。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映照在“陈赓驻平甸抗战指挥部旧址”门匾上,使这座已有300年历史的清代宅院更显庄严肃穆。
“去年这个时候,它还不是这个样子。”殷海波告诉记者,2024年8月,辉县市检察院在履职中发现,陈赓驻平甸抗战指挥部旧址由于年代久远,缺乏保护,部分砖块、瓦片脱落,存在安全隐患,该院随即立案。随后,该院检察官通过现场勘查、调阅历史档案等方式厘清文物管理权属脉络,向属地政府制发检察建议,督促其依法履行文物保护职责,及时消除安全隐患。今年4月,修复工作如期完成。如今,这里已成为党员干部、青少年接受爱国主义教育的重要基地,接待参观者超5000人次。
“旧址的修复并非简单地修旧如旧,而是对红色资源的系统保护。”殷海波深有感触地说。在他的介绍下,记者看到,这里的建筑不仅加固了砖块、瓦片,新增了指示牌,还通过设置“革命文物展”等展区,系统梳理了陈赓在辉县一带的抗战历程,重现当年波澜壮阔、可歌可泣的革命历史。“看到指挥部旧址风采重现,越来越多的红色资源在检察力量的推动下被修缮、利用,我们打心眼里感到高兴。”殷海波由衷地说着,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以该案的办理为契机,辉县市检察院与当地住建、文物保护等部门联合成立辉县市革命文化遗产保护传承工作小组,针对危害文物安全、妨害文物管理等问题开展专项监督,促成10余处革命旧址保护升级。同时,工作小组深挖革命文物的文化内涵和史料价值,推动将其融入辉县市文旅项目之中,真正实现红色基因的代代传承。
暮色渐起。回望太行,愈觉其山形雄壮,气势磅礴,在深邃而纯净的天穹下,山势轮廓如刀劈斧凿般。一股天地浩然之气,充盈其间,让人顿感自身之微渺,也心生对太行的无限敬畏。记者突然想起曾在郭兴事迹展览馆看到写有“太行之光”的牌匾,这光穿越时空,带着我们向苍穹中那无数闪耀的英雄星辰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山因脊而雄,屋以梁而固。太行山是郭兴成长的摇篮,也是他历练的战场。正是凭借满腔赤子之情,以及对太行山尊严的忠诚守护,郭兴才写就了“双枪队长”的故事,世间才有了“李向阳”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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