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核桃八月梨，九月柿子乱赶集。”生我养我的故乡热土，是山东招远，这个坐落在山东半岛的美丽城市，以“中国金都”“中国粉丝之都”“红富士苹果之乡”而闻名。曾在招远农村流传的这首歌谣，特指那些干鲜水果的成熟期。“桃三杏四梨五年，枣子当年就卖钱。”指的是这些果树开始结果的年限。要说梨和柿子，家乡的确不少，随处都可以看见。梨的品种最多，有莱阳梨、长把梨、葫芦梨、鸭梨和香水梨等。而核桃树却凤毛麟角，很难见到。

　　我岳父老家那个村子以生产鞭炮出名。他这个村和邻村的老百姓混合住着，外人很难分清谁家是哪个村子的。虽然现在是两个村，但是往上数三百年，村民都是同姓同宗同族的一家人。如今，这两个村子也好像是一对孪生兄弟，连村名都一样，只是在前边加个“北”和“西”字来区分。20世纪90年代初期，勤勤恳恳工作了一辈子的老岳父，和妻子、女儿一起搬进了县城，家中的老宅被闲置起来，无人居住。

　　老宅门前有一棵高大粗壮的核桃树，根深叶茂，绿树成荫，每年都结不少核桃果子。那核桃树的叶子，宽宽的、厚厚的、青青的，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儿。只是到了夏天，树上爱招白刺毛儿，红红的、绿绿的、丑丑的，老触人。白刺毛儿样子丑陋，却鬼得很，一般藏在树叶的背面，假如不慎被触了之后，又痛又痒，立刻就会起个大红疙瘩……

　　核桃虽好吃，可果子难摘。

　　那年，妻弟骑着摩托车载我回老家去打核桃，核桃树又高又大，树干光溜溜的极难爬上去。我们踏着梯子登上树，把两根细细长长的梧桐杆子拿铁丝接绑起来，顶端再绑上一把用钢筋做成的火钩子，将火钩子头扳得弯弯的，才能作为打核桃的工具。人在树上一定要站稳了，瞅准高枝上的核桃果子，套上铁钩子往下拽，要一猛子劲儿，才能把那青皮果子拽下来，还要留神，弄不好很容易被砸伤。我就曾被拽落的青果子狠狠实实地砸了一家伙，差点变成个乌眼鸡，当时疼得我两眼冒金星，不敢睁眼，直淌泪。

　　我突然发现，核桃树很奇特，它结的果子有两层皮儿，就像一个人穿了两件衣服一般。刚成熟时，挂在树上的核桃，是青青的果子，那厚厚的、光光的绿皮上面布满小白点。青果子掉下来之后，如果砸在石头上，漂亮的青色外皮就会被摔烂。只有趁着鲜灵儿，把青果子厚厚的外皮剥掉，晾晒干透，才是我们所看到的市场上出售的那种，白白棱棱的，拿在手里轻轻地一撞，就能发出声响的干核桃果。

　　在去掉这些青果子的绿皮时，最好能戴上一副薄薄的橡胶手套，若不然，那水渍渍的青皮汁液，就会将你的双手浸染得发绿、发黄、再发黑，用肥皂都洗不掉！还有，摘下来的青果子，要及时去掉青皮，如果不及时剥掉青皮，就容易将核桃仁儿捂得发黑发霉而变质。

　　不过，倘若核桃熟了，没有工夫打也不要紧，稍微晚一些打，不仅没有坏处，还有好处哩。晚打的核桃熟透，果仁儿油汪汪的，特别好吃。再说，留在树上的青果子，时间一长，经烈日暴晒，那青青的果皮会自己裂开，核桃就会慢慢地被大风刮落在树下。只可惜，这样做虽省事，但容易消耗掉大量树的养分，进而影响到核桃树第二年的挂果。

　　记得有一年夏天，我和岳父回老家办事，发现那棵核桃树长得郁郁葱葱，挺茂盛，树上结了很多核桃果子。而房前那家邻居的孩子，是个十多岁顽皮的男孩儿，小家伙能耐大得很哩，他敢赤着脚丫子，从自家院子里搭梯子，上平房，过墙头，然后顺着陡陡的房坡爬上屋脊，手里拿根长长的细竹竿儿，就站在高高的房顶上，手抡竹竿儿打核桃。他发现我们进院之后，便匆匆忙忙地溜下前房坡不见了。他那娴熟而麻利的动作让我瞠目结舌，真是难以相信他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我想，这男孩儿，肯定是看过电影《小兵张嘎》，不然，怎么能练得出这样的好身手呢？

　　我以为岳父发现那孩子在偷打核桃会生气，结果岳父不仅没有生气，还替那家大人和孩子担着心：“嗨，到底还是个孩子呢，万一有个失手差脚什么的，多危险！”

　　触景生情，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小时候，俺村南河坝上有一片老杏树，每年割麦子前后杏子便熟了。我和小伙伴们馋得紧，就偷偷地去打杏子吃。不过，不是用竹竿儿，而是手掷石块。往往投得不准，石块飞落到邻近人家的瓦垄上，咔啦啦地响，立即招来女人一顿恶骂，我们闻听，撒腿就跑。

　　其实，我对岳父老家房前的邻居并不陌生。真要细说起来，我们还沾亲带故，这个男孩的奶奶是俺村的闺女，若按街坊辈，她得叫我爷爷，再往下排，她儿子得叫我老姥爷，而她孙子，也就是登房打核桃的男孩儿，他得叫我老老姥爷呢。

　　男孩的爸爸年龄比我略小几岁，也曾当过兵，据说上过云南老山前线，蹲过潮湿的猫耳洞。经过生与死的严峻考验，那是非常亮丽的人生一笔。当初，家中把婚期定好了，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等儿子回来完婚。没想到，南面战事吃紧，他在前线回不来，而双方父母已经向所有亲戚朋友发出喜帖，婚期不好改了。这可怎么办好呢？双方父母一咬牙、一跺脚，毅然决定婚礼按期举行。新郎不是回不来吗？干脆就举行一场没有新郎的奇特婚礼！也不知是哪位高人给出的妙主意，说：“没有新郎的婚礼原本是不吉利的，而新娘决不能独守空房，这事别人又不好顶替，咋办？只有让新娘在出嫁那天，怀抱一只漂亮大公鸡陪伴，才能逢凶化吉，吉祥如意。”

　　实在别无选择，也只有如此喽！就这样，在结婚喜日之时，那只精精神神的大公鸡代替新郎陪伴新娘拜堂。直到半年之后，新郎才从云南前线返回故乡，见到了自己的新媳妇。后来，战争结束了，小伙子怀揣立功喜报，退伍回村务农。一晃，他们的爱情结晶，也就是那个上房抡竹竿儿打核桃的男孩儿，已经长成个半大小子喽。

　　由于工作较忙，琐事缠身，再加上年龄的关系，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岳父老家去打核桃了。岁月匆匆，又是核桃成熟的季节。周末，我和妻弟相约，骑摩托车再去打核桃。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今年的核桃果子似乎结得特别少。尽管我们依然借着梯子爬上高高的树丫杈儿，但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打了一书包鲜核桃果子。虽然数量不是太多，但那核桃的成色却十分饱满，沉甸甸的，这是上苍的无私馈赠。

　　我虽然是个孤陋寡闻之人，不过曾这样畅想过，家中有棵核桃树真好，每年都可以与妻弟结伴，骑摩托车回老家去打核桃。其实，收获多少暂且不论，名为打核桃，而实际上打的是一种情调，一种乐趣，一颗童心，一种诗意呢。当然，趁机走进淳朴乡村，趁机走进大自然，打的也是一种淡淡的乡愁。

　　（作者单位：山东省招远市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