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朋友来我处小坐，其中一友见书房两副对联“欲高门第须为善；要好儿孙必读书”和“养它七八盆名贵花时常松松土剪剪枝浇浇水；邀上五六位知心友一起喝喝茶举举杯聊聊天”，问我哪一副是座右铭。另一友忙接过话茬：“座右铭都是写在座位右边的，这对联哪能是座右铭？”

　　于是，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座右铭来，几个人争执不下。其实，他们说得都有道理，座右铭的确是写在、刻在、贴在座位右边的，但后来不是写在这个位置的，只要能起到励志、警示等作用，也可算作座右铭。例如林则徐为了使自己忭急的心情有所克制，就亲自写了“制怒”二字挂到墙上，这依然是座右铭。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并没有刻在座右，朱自清的“既是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是压在书桌玻璃板下的。“欲知世味须尝胆，不识人情只看花”“非关因果方为善，不计功名始读书”“士所尚在志，行远登高，万里鹏程关学问；业必精于勤，博闻强识，三余蛾术惜光阴”等，这些有名的座右铭，都是挂在墙上的。

　　是的，最早的铭言，是写在座位上不错，但它一般是四句，前后左右都有。如《大戴礼》上说，周武王座席上，前后左右都有铭言，席左端铭言是“安乐必敬”，席右端铭言是“无行可悔”，后左端铭言是“一反一侧，亦不可以忘”，后右端铭言是“所鉴不远，视尔所代”。但汉末魏晋时，铭言置于座右之风，已经盛行，这也是个事实。东汉人崔瑗就曾经写过一篇这方面的文章，题目就叫《座右铭》，可见当时铭言写于座右，已经约定俗成了。那时候，不但俗家人有座右铭，僧道中也流行这种风气了。南朝梁释慧皎在《高僧传·支遁》中就说过：“僧众百余，时或有惰者，遁乃作座右铭以朂之，曰：‘勤之，勤之，至道非弥。’”可见当时座右铭流传之广了。

　　据传，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曾送给徐达一只“公道杯”。当时开国元勋徐达自恃功高，目空一切，老子天下第一，日日饮酒，夜夜笙歌，政务不理，牢骚满腹。有一天，朱元璋赐给徐达一只瓷质酒杯，徐达如获至宝，可用起来耐人寻味。把酒倒入瓷杯，如不超过一定限度，则滴酒不漏，一旦斟满了，就滴酒不存。徐达握着酒杯幡然醒悟，明白了朱元璋的良苦用心，一劝他不要贪杯，二劝他不要自满。所以，“公道杯”又叫“莫贪杯”。

　　“公道杯”是检验倒酒人公道不公道的衡量尺度。漏酒的奥妙就在于杯中的龙头上，底下的小空眼与龙头形成“虹吸”现象，过量则流，不满则存。这只“公道杯”做工精良，瓷质上等，釉色均匀，整个杯子看不出一点玄机，是“公道杯”中的佳作。这种杯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特难，成功率极低。因为瓷器一旦烧成，差一分一毫不是不漏就是乱滴。要烧一只完美无缺的“公道杯”，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句俗语说得好，“九天一龙，百日一杯”，足见其难。现在我国仅江西历史博物馆珍藏一只明代复制宋代的真品，其他地方还没发现有古代的“公道杯”存在。

　　“公道杯”是对“满招损，谦受益”最好的注释。唐人孔若思就曾经在座右置止水一石，言明自己“仕宦至郎中足矣”。如今在西安半坡遗址博物馆陈列室，有一种叫欹器的汲水器，也是古代庙堂置右为戒的器物。它是古人利用力学原理做的一件日用品，意在说明“满招损，谦受益”的辩证道理，其作用应该和“公道杯”大同小异。

　　是的，“座右铭”就是刻在座位右边用来鞭策自己的铭文，或者是指写在座位旁边，作为警戒、提醒用的有教益的话。但在很早以前，“座右铭”又的确是一种被人们称为欹器的酒具。

　　深究下去，“座右铭”源自仰韶文化的一种带双系圆锥状的盛水陶器，古人用它从深井中打水。到了春秋战国时期，这种陶器就演变成了一种带双耳的青铜容器。这种容器非常特殊，它空着的时候呈倾斜状，装上适当的水就自然转到正位，一旦装满水，又会倾覆，水全都洒出来，滴水不留。有点类似现在的“公平杯”“不满杯”等。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非常喜欢这种欹器，常常把它放在座位右边，以警戒自己不要骄傲自满。齐桓公死后，人们为了纪念他，给他建庙时，在庙堂之上也置放了这种器物。

　　有一天，孔子率弟子到齐桓公庙里朝拜，见到了这种器皿，不知道是何物，问庙里管香火的人，才知这就是欹器。孔子虽然没有见过欹器，但知道欹器的名字和来历，便当场给弟子讲了当年齐桓公置欹器于座右警戒自己的故事，并告诉弟子，读书学习也是这样，骄傲自满必然会招来损失。南北朝时，著名科学家祖冲之也曾为齐武帝的儿子萧子良做过一个欹器，做得也非常成功。

　　后来，这种欹器就失传了，人们改用铭文代替欹器放在座右，再后来就直接把文字刻在自己的座位右侧，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南朝梁萧统《文选·崔瑗座右铭》吕延济题注：“瑗兄璋为人所杀，瑗遂手刃其仇，亡命，蒙赦而出，作此铭以自戒，尝置座右，故曰座右铭也。”还有白居易《〈右铭〉序》曰：“崔子玉《座右铭》，余窃慕之，虽未能尽行，常书屋壁。然其间似有未尽者，因续为座右铭云。”

　　一些名副其实的座右铭，今天我们常常用到，如“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等名言也都曾经作为座右铭来激励我们的工作和学习。心中犹疑，需要外物的加持，这就是座右铭的作用。如果目标明确、内心坚定，这种外在之形自然消弭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