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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   下一篇 2025年05月18日 上一期  下一期
孩子,别哭!
李小平

  17岁,是一个人的花季。17岁,是奋战高考、追逐梦想的年纪。然而,并不是所有人的17岁都那么阳光灿烂,也许有人正经历着人生的至暗时刻,至少我这么认为,也许冲动冒险的17岁的孩子没想这么深、这么多,只追求那不计后果的一时畅快。

  当我遇到那个17岁的男孩时,他的哭泣,让我久久难以释怀。

  1.

  那时,北方已近冬季,窗外金黄的银杏树叶还挂得满树,一晃一晃,一闪一闪,展示着只有在秋天才有的绰约风姿。光影横斜一寸一寸射进这间未成年人检察工作办公室,调养着精神,温暖着情绪。

  10余平方米的办公室挤满了人,坐在长沙发上年长的是被害人的妈妈,站着的是两个个子很高、面庞却还显稚嫩的孩子,其中一个男孩留着一头钢丝一样的黄卷发,中分,头发长得快盖住眼睛了。他戴了副黑框眼镜,一双小眼睛藏在后面,泪水不断往外涌。单薄的沾满污渍的黑色衣裤覆在身上,可能是九分裤,也可能是裤子短了,总之脚腕子还露在外面。

  “你凉不凉,穿这么少?立冬了还穿着九分裤。”检察官丽萍问他。

  “从小习惯了,不凉。”他说着用黑乎乎的手抹了一把眼泪。

  “你是从干活的地方直接过来调解的?”丽萍问他。

  “嗯,和老板请假了。”男孩说。

  “你找到啥工作了?”丽萍问。

  “汽车修理厂当学徒。”男孩回答。

  “能挣多少钱?”丽萍又问。

  “说好一个月3000元,干了20天了。”男孩一板一眼地说。

  “找到活儿干就好,工资能发了吧?”丽萍关切地问。

  “应该能行。”男孩说。

  “你今天能过来,证明你像个男子汉懂得担当了。被害人和家属都来了,咱们开门见山,谈谈赔偿的事吧。”

  被害人妈妈说:“被他喊来的一伙人把孩子打伤,住院花了1万多元,其他人赔偿了一部分,我们还倒贴了3000多元。我们也不讹人,检察官就在这儿,孩子,你把剩下的3000元赔给我们,这事儿就两清了,我们给你写谅解书。”

  检察官问被害人:“你也17岁了,说说你的意见吧。”

  被害人说:“我同意我妈说的。”

  检察官转头问黄发男孩:“你同意不?”

  黄发男孩倚靠在身后的文件柜上,头低着,两只手互相抠着,低声说:“我没那么多钱,3000元太多了,我刚找到工作,还要吃饭……”说完他泪水更多了,陷入无声的抽泣中。

  2.

  我向助理小杨示意了下,我们来到隔壁办公室。我问:“那个黄头发男孩家长没有过来?”小杨说:“他是养父母抱养的,关系决裂,养父母不管他了,幸好他已经17岁了,具有独立自主的生活能力,可以靠自己的劳动获取一定的经济收入。”我顿时同情起这个男孩,17岁,还是未成年人,却要独自面对这一切,虽然是咎由自取。

  小杨给我详细介绍了案情。犯罪嫌疑人与被害人因琐事发生矛盾,双方退一步海阔天空,但黄发男孩年轻气盛,打电话纠集了其他几个人。黄发男孩的人到场后,顿时胆子大了起来,飞跳起来上前殴打被害人,被害人也不甘示弱,两人扭打在一起。被害人的朋友看到被害人被打,欲上前帮忙,被前来助阵的对方4个人推倒在地,被害人后门牙受损、腰部受伤,经鉴定属轻伤二级。公安机关侦查终结,以涉嫌寻衅滋事罪将黄发男孩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

  经过审查,检察官发现这个桀骜不驯的黄发男孩认罪态度较好,真心悔过,能够认罪认罚。本着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针,检察官决定将其释放,变更强制措施为取保候审。

  “你已经17岁了,按照法律规定,16周岁就是完全刑事责任年龄,你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是从检察院的角度,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挽救你,你也要积极配合。你也不要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么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早干吗了?”回到未检办公室,听到丽萍还在苦口婆心地教育黄发男孩。

  丽萍转头对被害人妈妈说:“你们也了解了,这个孩子确实不容易,没有可以依靠的大人,吃住都是问题,才找到工作,你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他也确实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要不就少赔偿点吧,多了他也拿不出来!”

  被害人妈妈看了看哭得跟泪人一样的黄发男孩,叹了口气,说:“既然检察官说话了,我们也原谅你了,就赔1000元吧!”

  丽萍问被害人:“你同意不?”

  被害人回答:“我同意。”

  检察官问黄发男孩:“你觉得呢?”

  黄发男孩对着检察官和被害人母子鞠了一躬,感激地说:“我愿意,谢谢检察官阿姨!谢谢你们!”说着,在花了的脸上抹了一把。

  “那赔偿的钱什么时候能到位?”丽萍问。

  “我已经工作20来天了,我回去看看能不能向老板先借点钱……”黄发男孩说完,走到办公室外,去给老板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黄发男孩走进来:“老板同意先预支500元给我,已经微信发过来了。我今天先拿500元。等下个月发下工资,再给500元,这样行吗?我保证不会拖延!”

  被害人母亲说:“能行。”

  受伤孩子也点头同意了。

  丽萍站起来,走到双方面前说:“既然同意了,那就转账吧!”

  随后,小杨把转账记录存下,带着双方去隔壁办公室办手续了。

  3.

  待双方离去,丽萍对我说:“这个案子已经调解了三个工作日了,嘴皮子都磨破了,今天总算成功了。”

  我问:“那个黄发男孩没人管?”

  丽萍面露难色,说:“他是从小被抱养的,上面有三个姐姐。要说家里缺男孩才抱养了他,应该对他很好,但是不知道他从哪儿知道了他不是亲生的,就开始叛逆了,不听话,和家里闹掰了,家里可能也放弃他了吧。我们多次打电话,养父母那边不想管。”

  “那他找到亲生父母了吗?”

  “找到了,但是亲生父母对他的事也无能为力。”

  “那怎么办?孩子还小。”

  “我们打算去他家看看。”

  调解成功的那个周五,我们早上8点准时在办公楼前集合,驱车前往40里外的一个偏远山村,去那个黄发男孩的养父母家。

  路上,小杨对我说:“我们打过电话,他养父母根本不接,可能确实是想放弃他了。后来联系上村委会,村干部上门做了他养父母的工作,才同意配合我们做社会调查。”

  一小时后,我们到达目的地。一个干净整洁的小院,房檐下挂着成串的红辣椒。黄发男孩的养父母把我们让进了屋子,大家有的坐在小板凳上,有的坐在炕沿儿上,有的站着,挤了满屋。屋里有个博古架,摆满了瓷瓶、盘子、鼻烟壶等各种古董。

  帮教老师率先打破了沉默说:“我们来就是想了解下孩子的情况,开展社会调查,想帮帮孩子。”

  村干部接着说:“你们老两口不要不高兴,检察院的同志是为了孩子好,才三番五次联系你们想上门来看看,你们不是更应该心疼孩子吗?所以应该配合才是。我先说吧,这孩子从小品性不坏,家里人也都老实巴交。孩子就是不好好学习,上完初中就不上了,也没个正经事情做。后来在城里结交下不三不四的人,才学坏了。他还小,是非观也比较差,但应该是能挽救过来的,咱们能帮的都帮帮……”

  孩子养母很紧张,断断续续地说:“我们家有三个女儿,一直想要个儿子,后来就抱养了他。从小到大,从没把他当抱养的,比亲生的还亲。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抱在怀里怕碰了。家里穷,过年三个女儿不买新衣服,也要给他买。家里谁都宠他,有啥好的先给他。孩子成为现在这样,也是我们惯坏了,从小管教不严,放任自流。他爸常年在外,也管不上他,我说的他也不听。彻底和家里决裂,是去年的事情。他拉着行李箱要走,我们拉也没拉住。从那以后,就没回来过。”

  “孩子初中以前还好,上了初中,慢慢学坏了,早出晚归,不知干啥,也不和我们交流,问也不说。有时候半夜就出门了,我听见门响,光膀子出去追也没撵上……被子从没叠过,住过的屋子从来没打扫过。”养父接着说,“都怪我们管教不严,捅下这么大的篓子。本来还好,不知从哪儿听说,他是抱养的。有一次因为跟家里要钱,我们不给,他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要去找亲生父母,我们拦也没拦住。听人说,他在城里流浪混社会,我们找过他,让他学好,他不听,把他妈气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我们实在是没能力管他了。”

  帮教老师问:“如果孩子还想回来,你们还认不?”

  “他回来我们也不认了,不想管他的事了!”

  “他犯错也不是这一次两次了,我们实在是气得没办法了。”

  夫妻俩前一言后一语地说。

  丽萍沉默了半晌,说:“对于这样的孩子犯罪,我们不能一锤子打死。我们要积极地教育挽救,帮助他们走上正途,过正常的生活,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经过我们的说服教育,他已经找到了一份修车的工作,开始自食其力。他也正在积极地赔偿被害人,取得了对方的谅解。孩子认罪态度好,我们作了附条件不起诉,考察期六个月。六个月期间,他按规定接受教育、改造,期满,我们就决定不起诉,犯罪记录封存。他毕竟是跟着你们长大的,而且看得出来,孩子是真心悔过,他现在只是不好意思面对你们……”

  养父叹口气:“感谢检察官,工作这么细致,我们先前还不理解。”

  丽萍说:“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一切都是为孩子好。如果有需要我们会联系你们,你们一定得接电话。”

  养父说:“我们一定配合工作,把孩子教育好。其实,他即使不认我们,我们也希望他好。”

  临走时,养母拉住丽萍和帮教老师的手说:“如果他愿意回来,我们还是愿意接受他的,毕竟养了这么多年了,一直就把他看作自己的孩子,跟亲生的一样啊。”

  4.

  附条件不起诉后,黄发男孩每周都按时找丽萍汇报思想,写思想汇报材料,如果认识不深刻还必须重写。

  天气渐入寒冬,到了穿什么都冷的时候。检察官放心不下他,因为他每次来,都是那身脏兮兮的单衣。这次,丽萍提前购置了冬衣,准备等他来汇报思想时,让他换上再走。

  “你思想汇报越来越细致、深刻了,你也开朗了许多,证明你往越来越好的方向上发展,要继续加油啊!”

  “谢谢检察官阿姨,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和以前那些朋友联系了吧?”

  “不联系了,他们找我,我就拒绝,后来就不联系了。”

  “这是给你买的几件衣服,有保暖内衣,有外套,你去对面没人的那间屋子换上吧!天气冷了,穿暖和些对身体好!”

  “谢谢阿姨。”他眼睛红了,转身出了门,去了对面办公室。

  上次见到他流泪可能是害怕,六神无主。这次,他流泪,应该是感受到温暖和关爱的缘故。

  换上新衣服,他笑着出来,是发自内心的笑,有点憨傻。检察官笑着对他说:“你好好工作,有时间回去看看父母,父母还记挂着你。”

  “阿姨,父母已经来看过我了,给我带了吃的、喝的、用的。”

  第三次见到这个孩子,是六个月后,观察期满合格作不诉的日子。养父母陪着他一起来。他的一头黄发不见了,而是醒目的黑短发,衣服整洁了,人也精神了。

  养母握着丽萍的手,眼中泪光闪烁:“孩子长大了,懂事了,懂得孝顺我们了,也肯吃苦了,修车的技术也越来越好,老师傅都夸他。这都多亏了你们!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们,做了面锦旗一定要收下……”

  丽萍笑了,旁边的助理小杨也笑了。

  (作者单位:山西省介休市人民检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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