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江门，我的城

　　其实文书记不做我们单位的机关党委专职副书记已经好几年了，但是大家都叫习惯了，还是喜欢叫他文书记。

　　2019年我刚到广东省江门市检察院的时候，因为和文书记一个楼层，见面的机会比较多，再加上是一个党支部的，于是渐渐地熟悉了起来。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单位里没有他不知晓的人，没有他不熟悉的事。

　　1.

　　那天我见文书记和一个很年轻的小靓仔聊了很长时间，于是好奇地问他：“你怎么和人家那么熟悉？”文书记说：“他刚来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我看他是外地人，来我们这里上班人生地不熟的，更需要同事们的主动和热情吧，我才不会因为人家是年轻人就不和人家来往。”

　　我虽然觉得文书记说得在理，但是和不熟悉的人接触，我总是担心人家不想搭理你，剃头挑子一头热。世间太多“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事情发生。后来我发现，我想多了。

　　文书记说他还给小靓仔介绍过对象。小齐是他们同一个部门的小靓女，从外省考进我们单位，文书记见她和自己女儿一般大，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女儿的影子，于是父爱泛滥，邀请小齐去他家吃饭，后来小齐和他女儿成了好朋友，文书记说自己又多了一个女儿。他还把那个小靓仔介绍给小齐，可惜两个人没有缘分。文书记遗憾地说，年轻人的世界我们不太懂，其实自己觉得他俩挺般配的……

　　从文书记那里，我渐渐认识了不少人，知道了一些八卦新闻，谁和谁喜欢走长路上下班，谁和谁整天喜欢看书，谁和谁在案子上较劲等等。年轻人的事情，他很热心也很关注。

　　那天吃完饭，我们说好去散步的，他却迟迟没有出来。我进去找他，看见他正在和饭堂的人说着什么。等他出来我调侃他：“你是去质疑人家饭菜做得不好吗？”他说：“是啊，我给他们说今天的排骨有点咸，酱油放多了，所以颜色太深，蒸的时间也不够。”我说我觉得刚刚好，不咸的。文书记说北方人口味比较重一点。

　　我说：“你都不当科长这么多年了，不怕人家说你管得宽吗？”他说：“我和他们都是老熟人，他们不会见怪的。”

　　有一次我和文书记在外面办事，碰见我原单位一个女同事，人家叫了文书记没有叫我，文书记疑惑地问：“她怎么没有叫你呢？”我尴尬地说：“说明你的人缘好，名声在外啊。”我私下寻思，我的人缘看来一般啊！

　　渐渐地，我开始赞赏文书记是个热心肠的人。他说很正常，只要你主动与人家交流，人家慢慢也会跟你敞开心扉，这就是以心换心吧。在这个快速发展的多元化时代，我们以个性独立为由，把自己囿于智能手机和电脑中，宁可手机互动，也不愿去面对面交流，把自己束缚甚至桎梏起来。文书记俏皮地说：“你看我不是在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在和时代作微不足道的抗争？这叫什么精神来着？”我说这叫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他呵呵一笑。

　　2.

　　那天我们几个人在院内散步。同事指着一棵树问文书记这是什么树。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皱了皱眉头，说这是西柚。于是，文书记开始讲古，说这棵西柚是上任检察长来后才种的，他还让种了大树菠萝。还有，那棵很高大的樟树刚种的时候，只有树干，后来慢慢才长出树枝来，如今已是枝繁叶茂，给人森林一般的感觉。他又说以前的那些茶花树很便宜，才100元一棵，现在肯定不止了。我们以前种的那棵龙眼树果子很甜的，是专门去大泽挑选回来的。那些莲雾、人心果、荔枝、芒果，成熟的时候都可以摘来吃。前几年计财科还专门把熟了的荔枝摘了分给各个部门。另一位同事说，去年他们还把菠萝蜜剖出来拿给大家吃，味道挺不错。文书记有点洋洋得意：“你看夏天的时候，我们单位有没有点果园的感觉？”我深有同感地说：“当然有啊，去年6月的时候，我拍了芒果、荔枝等发了朋友圈，人家说我改行去开果园了。”

　　文书记总是提起的那些盆架树，是广东比较多见的行道树。在我们单位大楼前，左右两边各两棵高大的盆架树，它们像四个侍卫，守护着我们的大楼，而且大楼东西两侧也各种了一排盆架树，平时觉得它们平淡无奇，但是在国庆节前开花之后，香气四溢。

　　我最喜欢那棵榕树，枝繁叶茂，树影婆娑，垂吊的气根随风摇曳，黄绿相间的叶子还铺满树下，让人仿佛置身于乡村。文书记说榕树本来是两棵的，另一棵由于移了个位置，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成活下来，这棵榕树就成了院内唯一的一棵了。

　　文书记说那棵五味子树刚刚栽进来的时候，噌噌往高处长，谁知树大招风，被那年的台风削了树尖，现在长得像盆景了，不过这样也挺好看的。他说他喜欢那些桂花树，它们是四季桂，一年中符合开花的条件就开，很任性很随意。特别是冬天的时候，花比较少，但是桂花树却静悄悄地开了。我感同身受，因为每次去饭堂都能闻到桂花香，感觉暗香盈袖，比那凌寒独自开的梅花香多了。

　　法警支队旁边的那棵枇杷树，现在正开着密密实实的小白花儿。文书记说这棵枇杷是法警们自己种的，以前小小的一棵，现在都这么大了，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吃到枇杷了。

　　看他如数家珍的样子，满满的成就感。他对我们院内的花草树木不但能说得出来名字，还讲得出它们的来历以及背后的故事，而我自诩识得院内的树，还写过一篇《夏日晨景》的文章，赞美这些花草树木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良好环境，但是它们背后的故事和来龙去脉我却不得而知。这就是经历与否的差距吧？文书记就是栽树的前人，他以前是我们单位计财科科长，他说他虽然没有负责具体的基建工作，但是很多事情还是知晓的。

　　3.

　　文书记是正宗的江门本地人，他出生长大的地方就在我们市里一个大型超市的后面。他说小时候就在自己家里吃井水和冲凉，现在那里都变成了高楼大厦，完完全全城市化了。每每经过那里，文书记都说感觉人非物也非。他说他90岁的老母亲还健在，那时候的老屋只能在记忆中去寻找了。

　　文书记一般是早上五六点就起来，然后开摩托车到菜市场买好一天的菜，回家煲上汤，所以他对煲汤很在行。饭堂的汤，我们外地人只知道喝，而他总是给我们解释什么汤是清热祛湿的，什么汤是健脾养胃和养心安神的，五指毛桃为什么叫五指毛桃，它有什么作用，茯苓汤有什么功效，薏米汤如何祛湿等等。牛大力、土茯苓、生熟地、薏米等等这些陌生的名字，在文书记的耐心讲述之后，我渐渐对它们熟悉起来。

　　我因为尿酸偏高，对老火汤敬而远之，但是经不住文书记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说，偶尔也尝试喝一点老火汤。老实说，口感是比较独特，不少汤水和小时候父亲逼我喝的中草药味道很相似。

　　他说：“你已经是广东人了，你的工作和户口都在我们这里，你难道不是我们广东的靓仔吗？”我说：“我不会讲广东话，识听唔识讲，好难开口，比说英语还难。”他说：“现在的小孩子很多都不怎么会讲了，你不会讲很正常，但是你要入乡随俗，把我们的广东靓汤喝起来才对，靓仔，知唔知？”盛情难却，我开始喝了起来。印象深刻的是薏米汤的祛湿吧，因为每年春末夏初的时候，广东好潮湿，不喝点祛湿汤好像都承受不了这湿漉漉的回南天，于是我慢慢地一点点地，也成了老火汤的忠实拥趸。

　　回南天，又叫“返潮”，是对我国南方地区一种天气现象的称呼，通常指每年春天时，气温开始回暖而湿度猛烈回升的现象。当回南天出现时，空气湿度接近饱和，到处是湿漉漉的景象。中国南方属于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每年2月至4月，从南海吹来的暖湿气流，与从西伯利亚南下的冷空气相遇，在南方形成准静止锋，使南方的天气阴晴不定、非常潮湿，其间有小雨或大雾，回南天现象由此产生。

　　因为要经常煲老火汤，所以文书记对各种煲汤的根和草熟悉得很。他告诉我说，粉葛、沙葛、猪仔薯、木薯、竹薯是长在地里头的根，葛菜、鱼腥草、马齿苋、鸡屎藤是长在外面的藤和草等等。没办法，近朱者赤，我也逐渐成了汤料食材入门级的追从者。

　　前段时间妻子跟闺蜜去山区游玩几天，买了几种草草回来。她说一种是鸡骨草，一种是什么草忘记了。后来，经文书记仔细鉴别，他说一个是鸡骨草，一个是接骨草。两者发音很相似，但是功效有很大的不同，所以要注意认真辨别。我觉得不少广东人都是草木有识之士，至少我们的文书记就是这样的中草药专家。

　　4.

　　上世纪80年代末，文书记从财经大学毕业后分到我们市里财贸中专当老师，几年后江门市检察院反贪局成立，他作为财务专业人士被挖了过来，一眨眼在检察院工作了30多年。他说他其实是一个老反贪人，也办过一些大要案，因此去过不少地方，全省的同行都很熟悉。他说这些的时候，我觉得文书记的朋友遍天下。我衷心说财务专业挺好的，检察业务需要，后勤工作更加离不了。

　　那天中午文书记和家人在外面吃完饭，他自己打车回来单位。他不想让女儿送到单位，再回去的话，女儿就没有时间休息了，下午上班就昏沉沉的。他真是个很细心的好父亲，不想为儿女增加哪怕一丁点儿负担。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真的是这样。

　　文书记不仅是一个好父亲，更是一个标准的好男人。他不但扛起挣钱养家、赡养老人的责任，更是自觉勤俭持家的践行者。他这样的男人，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和贵重物品，手机是用了很多年的旧款，他经常说能用就可以了，换一个贵不说，更觉得没有必要去花那个钱。他的那辆私家车已经比较旧了，我们开玩笑说车和他工作这么多年的身份不符。他说：“有什么所谓啫？我们这些人喜欢简简单单，不在乎什么面子的。”但是就是这辆旧车，也经常被他弃之不用，买菜的时候开摩托车，上班的时候踩单车，他说健身又环保。他还经常利用晚上和节假日的时间去做义工，因此还被评为广东省岗位学雷锋标兵，评语是“活成一束光，温暖更多人”。我说：“你不要那么优秀，让我们望尘莫及。”他谦虚地说：“没有啦，我只是喜欢跑跑颠颠，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不足挂齿。”

　　前段时间我看文书记的头发白了不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以前是染了头发的，现在觉得白发太多了，染不过来了，面对现实好了。他说明年他就要退休了，时间是不经用的，“你们要珍惜现在的机会，好好工作”。我说我能活得像他这样就知足了，他若有所思地说也是哈，至少没有虚度光阴哦。

　　文书记的大名叫文华展。他的字写得很有特点，十分飘逸，颇有书法家的风范。他说：“你不要笑我了，我们那时候读书，老师强调要写得快，而且还要写得好，于是就喜欢写连笔，渐渐地，就有点飘了，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确实快了。”我想，要快，就是文书记他们那个年代人真实的写照吧。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快马加鞭，才有我们今天的不急不躁和稳中求进。

　　谢谢你，我们的文书记，我们的前辈们！

　　（作者单位：广东省江门市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