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画家周臣《逍遥游》写意画之《北溟图》
我国有着漫长的海岸线和辽阔的海域,旧石器时代沿海地区已有人类活动,18000年前的山顶洞人已用海蚶壳作装饰品。浙江余姚的井头山遗址,距今约8000多年,出土了大量贝类、骨器以及用于海里航行的船桨。河姆渡出土了7000年前的船桨。殷墟出土了太平洋、印度洋的龟甲、贝壳,反映了当时人们对海洋资源的利用以及对航海技术的掌握。
古人依海而生,以海为田,开启了中华民族与海洋的不解之缘。大量吟咏大海的诗文,让我们能感受到中国古代独特的海洋文化。
1.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庄子·逍遥游》
早在远古时代,先人们受认识能力和思维水平的限制,对雄伟博大、变幻莫测的神秘海洋充满了敬畏和崇拜,这从古代诗文中可以略见一斑。刘熙辞书《释名》是一部专门解释词义、探寻事物得名由来的词源学专著,“释水”篇解释“海”:“晦也,主承秽浊,其水黑如晦也。”“晦”的本义是指农历每月最后一天看不到月亮因而特别黑暗的夜晚,引申为昏暗。由于海水深黑昏暗“无所睹”,所以称为“晦”。《庄子·逍遥游》中有“南冥”“北冥”“冥海”的说法。“冥”指月亮开始亏阙,与“晦”一样,也引申为昏暗。
楚国诗人、政治家屈原的《天问》,全篇用问句一连提出了172个问题,包括宇宙形成、天地开辟、日月运行等各类自然现象,其中提出:“川谷何洿?东流不溢,孰知其故?”江河不断流入大海,大海为什么不会满?谁能说出其中的奥妙?这不仅是屈原的疑问,也是当时人们共同的疑问。
《诗经》中也有大量的诗句描写大海。宋君祭祀商汤、伊尹的乐歌《商颂·长发》中的“相土烈烈,海外有截”,反映商代先民涉足海外之事。《小雅·沔水》中的“沔彼流水,朝宗于海”,借指百川入海。《鲁颂·閟宫》歌颂鲁僖公兴祖业、复疆土的诗,“至于海邦,淮夷蛮貊。及彼南夷,莫不率从”。这里的“海邦”指鲁东近海的小国,说明周朝的领地已达东南沿海。《大雅·江汉》有“于疆于理,至于南海”句,赞美周宣王命召虎平定淮夷,势力达到南海的业绩。
夏朝时人们就有了“四海”的观念,认为大陆在中央,东西南北都是茫茫大海,《尚书》有“四海之内,咸仰朕德”的说法。《墨子》《荀子》中将“海内”与“天下”对称。《韩非子·奸劫弑臣》有“身在深宫之中而明照四海之内”的说法,《六反》中有“富有四海之内而不足于宝”之语。
《山海经》是先秦古籍,是我国最早的一部关于山川海洋的著作,记载了许多神话和海外异人的风俗形貌,精卫填海、夸父追日等神话传说更是家喻户晓。《山海经·北山经》记载:“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精卫鸟以弱小的力量挑战浩瀚大海的精神,是先民们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探索自然、试图征服自然的顽强精神体现。《山海经》最早记载了四海海神的传说:“东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黄蛇,践两黄蛇,名曰禺虢。”“南海渚中,有神,人面,珥两青蛇,践两赤蛇,曰不廷胡余。”“西海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赤蛇,名曰弇兹。”“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赤蛇,名曰禺强。”
古代先民们对海洋充满着想象。《山海经·大荒东经》载:“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言,日月所出。有波谷山者,有大人之国。有大人之市。”后世学者分析这里的“大人之市”为海市蜃楼的幻象。《列子·汤问》记载:“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大海的神秘与海市蜃楼的变幻,使先民们对远海有无限遐想,相信海洋深处有长生不死的神仙。
《史记·封禅书》记载,在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王时期,已开始派人访寻海上神仙山,蓬莱等三“神山”在船上还能望见,而到近前却潜入海底,求之不得。先秦的人们在祭祀山川的同时也不忘祭祀海,《礼记·学记》载:“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后海,或源也,或委也。此之谓务本。”即夏商周三代王者祭祀河川时,都是先祭河而后祭海,河是海的水源,海是河流的归处。
2.
长臂国在其东,捕鱼水中,两手各操一鱼。一曰在焦侥东,捕鱼海中。
——《山海经·海经·海外南经》
《山海经·大荒南经》有载:“有人名曰张弘,在海上捕鱼。海中有张弘之国,食鱼。”这为我们描写了先民们在东南沿海以捕鱼为生的渔业生产情形。旧石器时代中晚期,早期的人类就在居住地附近的海域中捞取鱼、贝类作为食物维持生活。新石器时代,人类的捕鱼技术和能力有了发展,沿海地区除采捕蛤、蚶、蛏、牡蛎等贝类外,还能捕获鲨鱼等凶猛大型鱼类。《竹书纪年》有“东狩于海,获大鱼”的记载,即4000多年前夏朝已经有了狩海经营的捕鱼活动。
夏《禹禁》记载,“夏三月,川泽不入网罟,以成鱼鳖之长”,实行夏季禁渔期,注重对海洋渔业资源的保护。商朝的渔业在农牧经济中占有一定地位,从出土的鱼骨来看有鲸、鲻等海鱼。周代捕鱼技术有很大改进,渔业制度逐步健全,实行严格组织管理、规定捕捞时间、保护鱼群种类等。《诗经·小雅·鱼丽》有诗句:“鱼丽于罶,鲿鲨。”“罶”指捕鱼的竹笼,口大颈狭,腹宽而长。周朝还设立“水虞”掌管山泽禁令,管理渔业生产,《周礼·天官冢宰第一》记载:“䲣人掌以时渔为梁。”“凡渔者,掌其政令。凡渔征入于玉府。”可见西周已设立渔业管理机关。
春秋战国时期海洋渔业继续发展,管理也更加严密。管仲(约公元前723年—前645年),春秋时期法家代表人物,是最早提出要保护海洋生态的哲学家之一,他指出:“江海虽广,池泽虽博,鱼鳖虽多,罔罟必有正,船网不可一财而成也。非私草木爱鱼鳖也,恶废民于生谷也。”江海虽宽广,鱼鳖虽很多,但捕捞应有度,船网不可一截而成,这样做不是偏爱草木鱼鳖,而是憎恶这样会毁掉民众的生活资源。管仲之论,体现出了注重渔业资源的可持续性发展观念。
《管子·小匡》记载,“泽立三虞,山立三衡”“泽之筐蒲,舟绞守之;蔽之薪蒸,虞候守之”,即渔业由虞官管理,水生植物采集则由舟绞负责管理。孔子在《论语》中提出“子钓而不纲”,即要用鱼钩钓鱼,不要用大网捕鱼。可见在春秋战国时期,养护渔业生态已经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史记·货殖列传》记载:“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潟卤,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繦至而辐凑。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太公望”即姜尚,姜太公辅佐武王伐纣,受封于营丘(今山东省昌乐县)滨海处。那里地瘠民贫,土地都是盐碱地,劳力很少。于是,姜太公就鼓励妇女纺线织布,并发展渔业和盐业。姜太公因齐地处胶东半岛临渤海,提出“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后世坚持这一经济方针,最终使齐国“是以邻国交于齐,财畜货殖,世为强国”。发展渔业,成就了齐国的霸业。
3.
白盐海东来,美豉出鲁门。
——佚名《古艳歌》
《古艳歌》中这句诗出自汉乐府,这里的“白盐海东来”指当时齐国生产的盐,即今渤海东岸的山东滨州一带;“美豉出鲁门”指今山东临沂的八宝豆豉。“齐盐”“鲁豉”,皆上等盐豉。中国对海盐的生产食用可追溯至5000年前,福建出土的仰韶文化时期的煮盐器具,说明从那时起中国东部沿海地区即已开始煮制海盐。
自古以来,盐都是执政者最关心的。《尚书·夏书·禹贡》记载:“海岱惟青州。嵎夷既略,潍、淄其道。厥土白坟,海滨广斥。厥田惟上下,厥赋中上。厥贡盐絺,海物惟错。”其大意是,渤海和泰山之间是青州,嵎夷治理之后,疏通潍水和淄水,这里土地肥沃,海边有一大片盐碱地。农田是第三等,赋税是第四等。进贡的物品主要有盐和细葛布,海产品多种多样。可见早在夏朝盐就已作为贡品。《尚书·说命下》记载:“若作和羹,尔惟盐梅。”其意为盐味咸、梅味酸,都是调味所需,亦喻指盐和人才在商朝都很重要。《周礼·天官》记载:“盐人掌盐之政令,以共百事之盐。”即对盐业有专门机关管理,以供祭祀用。
最早将盐纳入国家管理的人是管仲。公元前685年,齐桓公即位齐国国君,任命管仲为“上卿”,使之“任政相齐”。据《管子·海王》记载,齐桓公与管仲关于治理国家有这样的对话:“桓公曰:‘然则吾何以为国?’管子对曰:‘唯官山海为可耳。’桓公曰:‘何谓官山海?’管子对曰:‘海王之国,谨正盐策。’桓公曰:‘何谓正盐策?’管子对曰:‘十口之家十人食盐,百口之家百人食盐……,”这一盐税政策,管仲的解释大意是:如使盐的价格每升增加半钱,一釜可增收五十钱。每升增加一钱,一釜可增收百钱。每升增加二钱,一釜可增收二百钱。一个万乘的大国,征人口税的当征数为一百万人,每月每人征税三十钱,总数才不过三千万。现在我们没有向任何大人小孩直接征税,就有相当于两个大国的六千万钱的税收。假设君主命令要对全国大人小孩直接征税,那一定会引起全国不满反对。现在用给盐加税的政策,收入超过百倍归于君主,百姓也只能接受,这就是理财之法。
管仲正是认识到“齐地负海潟卤,少五谷,而人民寡”的特殊地理条件,指出齐国只能实行以兴海为业,征税于盐的政策。
齐国在齐桓公时代实行“官山海”的政策,其海盐产品成为战略资源,远销梁、赵、宋、卫等国。明邱睿说:“自管仲兴盐策,以夺利,始开盐禁。”管仲食盐官营,历代多效法。秦朝统一后,盐业由“少府”管理,“掌山海池泽之税以给供养”。
4.
放余辔兮策驷,忽飙腾兮浮云。蹠飞杭兮越海,从安期兮蓬莱。缘天梯兮北上,登太一兮玉台。
——王逸《楚辞·九思·伤时》
王逸的这几句诗,大意是:放开缰绳策马扬鞭,忽刮强风腾起云端。跳进航船飞渡大海,跟随仙人来到蓬莱。攀登天梯来到北方,登上玉台拜会神女。这里描写了乘船渡海访仙人的情形。
中国夏商周时期,就已有制造船舶和海外交通的记载。《易经·系辞》记载:“刳木为舟,剡木为楫,舟楫之利,以济不通,致远以利天下。”为了加强管理,周朝专设主管舟船的官员“舟牧”,承担类似于今天的船舶检验局的职责。《礼记·月令》记载:“命舟牧覆舟,五覆五反,乃告舟备具于天子焉。天子始乘舟。”由此记载来看,舟牧主要是保证天子乘船安全的官员,要经过至少五次的反复检查,才能允许天子乘船。舟牧可谓是我国最早的船舶质量检验员。
在航海技术方面,春秋时期的中国人已认识到海流和潮汐这种海洋自然现象,不仅掌握了其运动规律,而且已经加以运用。如《管子·禁藏》篇:“渔人之入海,海深万仞,就波逆流乘危百里。宿夜不出者,利在水也。”在近海航行,舟船朝出夕归,航程短,进出口都是“就波逆流”,海潮上涨时,海水逆向岸边流动,特别是河流入海处,海水逆河道上流十分明显,此时回港船可乘潮进口。相反可趁满潮或退潮出口。《禹贡》也说:“朝夕迎之,则遂行而上。”即利用潮汐规律,可趁海流远航。在甲骨文中还出现了“帆”字,都证明先民们已经掌握了借用风力航海的风帆技术。
春秋战国时期,中国已经出现了专门的造船场所——船宫,在造船时开始使用铁制零件,并能够绘制海图加以应用,是世界上最早绘制海图的国家之一。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开始有了保护属于自己海域的海防观念,进而爆发了大大小小的海战。《左传》记载:“徐承帅舟师将自海入齐。齐人败之。吴师乃还。”这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次有文字记载的海战(公元前485年),即齐国和吴国在黄海海域发生的海战。春秋末年(公元前482年),地处今浙江一带的越国曾派水军沿海北上,进入淮水与吴国作战。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将全国划分为42郡,西沙群岛和全部的南海诸岛都在南海郡的管辖范围之内。秦始皇曾多次沿海巡视,公元前219年,沿渤海湾到山东半岛的各重要港口巡视。公元前210年东游会稽山,并刻碑有“防隔内外”之文,说明具有了一定的海防意识。
从海上贸易活动来看,殷商时期就已经开始有所发展,通过海洋与邻近地区进行贸易往来。据考古发现,当时中国与东南亚地区(如菲律宾和印度尼西亚)以及朝鲜半岛等地进行了贸易交流,交换各种物品,如青铜器、玉器、贝壳等。《史记·货殖列传》记载:“夫燕亦勃、碣之间一都会也……有鱼盐枣栗之饶。北邻乌桓、夫馀,东绾秽貉、朝鲜、真番之利。”这里的朝鲜、真番均为今朝鲜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