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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   下一篇 2025年01月12日 上一期  下一期
人来,人往
李昕

  

  

  

   左云摩天岭 袁建琴摄影

  我来山西省左云县检察院工作5年了。

  左云是个山区小县,地处晋西北一隅,人口不足10万。县城也不大,明代城墙还比较完整,形似卧牛,因此称“卧牛城”,自古为军事要冲、兵家必争之地。城北横卧五路山,属阴山余脉,高大而平缓,山上有长城,东西走向,当地人称“大边”,“边”外,就是内蒙古地界了。主峰摩天岭上的长城甚是险峻,有“小八达岭”之称。“边”上有几处古关口,口内口外,以红砂崖口最为有名,传说昭君和亲就是由此出塞。

  往东,有得胜口;往西,有杀虎口,就是“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歌里的西口了。“口”外,山连着山,少绿色,苍苍茫茫的原生态气象;“口”内,山山岭岭,几十年绿化下来,一坡一坡的松林杨树如涛似浪,绿色掩映间城堡相连、墩台相望。堡边台下,常有铜钱箭镞出现,只需你扒拉几下,便有惊喜。这里的气候也特别,春天短,5月还飞着雪,几场风刮过,就要穿半袖衫了;秋天更短,淅淅沥沥几场雨,路边水洼便结了冰凌花。

  也许是受边塞风的熏染,小城的人性格硬朗倔犟,就像这季节,或冬或夏,冷热分明。犟住了,九头牛拉不回来,打对调了,又极好相处,很是仗义。

  左云县检察院干警编制不多,年办案量也不过百件,是典型的山区小院。院里有个“秦权·维清”工作室,名气却不小。

  “五一”节后的一天上午,则塄坡村的老张又来检察院了,来找老朋友老高和小刘。他骑一辆电动“三蹦子”,绒线帽捂了头耳,鼻子脸面冻得通红,却难掩满脸喜色。进门就把一个红色塑料袋放在桌子上,打开,是染了红颜色的鸡蛋。“这是喜蛋,你们得收,不能见外了,给大伙分分。”他跟老高、小刘说,他家小子前几天在“五一”订婚了,收秋后完婚。

  老高听了也是高兴,一边沏茶,“恭喜恭喜”地说着,一边让小刘去给大伙分喜蛋,沾沾喜气。红皮喜蛋是村里给小孩子过满月送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的,一般订婚结婚不送。老高理解,这是老张想让大伙分享日子越过越好的喜悦,里面也是感谢的意思。

  老张和老高、小刘打交道,是前几年的事情。

  老高、小刘在扶贫期间驻过点,分管三个自然村,则塄坡村就是其中一个。老张身体不好,是村里的贫困户,吃低保。为多要点补贴照顾,他没少和村里闹腾。老高他们刚到村里,老张就找上门来,让他们去家里看看。

  走进歪斜欲坠的街门楼子,就看见一处小院三间泥房。老张家的女人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全凭老张折腾。老张儿子读完初中辍学在家,没个正经营生。与别人家比起来,老张家日子过得真是凄惶。老高、小刘和村干部商量后,决定把老张列为重点扶持对象。他们先是和市里技校联系,让老张儿子上了学,还申请免除了学费,又帮着老张家修缮住房,换了几根不堪重负压弯了的檩条。孩子、房子的事解决了,如何致富,把日子过得红火起来才是根本。他们和老张一起几经谋划,决定养鸡养羊。

  老高回单位申请了一笔钱,购买种羊鸡苗。老张看见小鸡娃大母羊,喜欢不尽,连说干别的不行,喂个鸡,放个羊肯定行,心气一下就起来了。果然,老张两口子精心侍弄,鸡不喂饲料,喂玉米,喂谷糠,生出鸡蛋蛋清是蛋清蛋黄是蛋黄,味道自然好,是地道的土鸡蛋;羊不喂饲料,吃草,喂料豆子,膘瓷肉嫩,品质自然高,都能卖出好价钱。

  那几年,我也去过老张家几次,鸡下蛋,羊生仔,人勤地不懒,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变了模样。

  扶贫攻坚结束后,老高、小刘撤了回来,但和老张的联系并没有中断,下乡路过还常去看看,问问生活生产情况,帮着推销农副产品。老张也会在进城办事或送货时顺便到检察院找他的老朋友坐坐,拉拉家常。这不,儿子已在市里的一家大酒店上了班,领回了对象,老张兴高采烈地又来了。

  说话间,又提起老郝,一脸的遗憾、惋惜和不舍。老郝原是我们院班子成员,兼着工会主席,是个热心肠,去过老张家好多次,为卖蛋卖羊没少操心。去年夏天,因脑出血倒在办公室里,紧接着送医多方救治,还是没能抢救过来。老高见老张难过,忙说:“今天你有大喜事,你还记着老郝,老郝泉下有知,也会为你高兴的。”老张眼眶立马就湿了,说:“哪能忘了,心里有数呢……”话没说完,就哽咽了。

  老张告辞,老高塞给老张200元钱,老张坚决推辞不要。老高说:“你得收下,这是提前给孩子贺喜,祝他们喜乐平安、白头到老,也祝你早日升辈当上爷爷。”

  看着老张的背影,我突然想起去年秋天,小刘他们要去看望一起故意伤害案被害人老罗。那天,我也跟着去了。山区的路不好走,翻上翻下,路面有破损处,转弯不小心就会猛颠一下,屁股生疼。下了一夜的雨,出发时天还阴着,路旁树叶有红有黄,一夜洗涤,很纯粹,松树绿得越发深沉。车到山梁处,向窗外望去,一片红一片绿一片黄层层叠叠如波似浪,苍苍茫茫地向远方铺开。如果突然云开日出,阳光照耀,会是一番什么景象?

  在一栋煤矿弃用的小楼里,我第一次见到老罗。老罗苍老虚弱,脸好像几天没洗了,被子没叠,随便堆在床上。一张旧办公桌上有一台电磁炉,旁边的塑料袋里装着两个半馒头,锅碗刀板倒是齐全。小刘告诉我说,这个住处是和矿区街道协调临时安置的,有水有电,等老罗的司法救助款下来后,再进一步考虑最终安置办法。老罗见又送来米面油,说:“上次的还没吃完呢,还有。”小刘拿出身份证说:“这次来,是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身份证补办下来了,这回可要保存好,不要再弄丢了。司法救助申请表你要签个字,我们抓紧时间帮你办理。”老罗签了字,尽管有些笨拙手抖,字写得还算规范,起码比有些大学生的字好认。

  下楼后我跟小刘唠嗑:“听口音老罗不像本地人,看样子也读过书……”小刘说:“老罗是内蒙古自治区太仆寺旗人,年过六旬,性格有些轴。他离开老家多年,孤身一人在矿区一带靠打零工、捡废品为生,没有固定住处,没有身份证,也没有电话,饥一顿饱一顿。他在一起故意伤害案中受到严重伤害,无法外出谋生,也没有获得赔偿,生活陷入极度困境。院里刑事检察部门转来线索后,为寻找老罗核实情况,我们着实费了不少周折。经多方走访查问,最终在雁崖矿一个小卖部热心老板娘处得到消息,从一处废弃的破房子里找到老罗。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蜷缩在一堆破烂里。”小刘说,当时那个情景,任谁看了,鼻子都会发酸。我说老罗的情况不容乐观,冬天马上就要到了,下一步有何打算。小刘说征求过老罗的意见,老罗说不想死在外边,想回老家了,“我们请示过院领导,决定特事特办,送他回家乡养老”。

  塞外的寒冬说到就到,一个漫天飞雪的下午,我向小刘问起了老罗的情况,小刘说:“司法救助款已给到老罗手里,也联系上他远嫁外地的妹妹,让他暂居她家,以防天寒地冻发生意外。”小刘他们已经去过两次太仆寺旗了,在当地检察机关的协助下,与老罗户口所在的村、镇领导协商好了,老罗的回乡养老手续正在办理中。

  不久前,院领导说要去内蒙古太仆寺旗回访被救助人老罗,我因家里有事没有去成,从拍回的视频看,五面井养老院环境优美、生活设施齐全。经过几个月的养老院生活,老罗红光满面,状态良好,见到山西来的检察干警,很激动,说要不是检察干警搭救,他早就冻死了。老罗一生颠沛流离,最终以一种不敢想象的方式圆满结束流浪生活。我想,生活、生命这些普通的词汇第一次出现在这个残缺的、佝偻的六十多岁的身躯上,这大概属于一次重生。

  还有,我院控申检察办案团队收到一面来自河北省张家口市怀安县的锦旗,锦旗是老罗妹妹寄来的,里边还卷着一封信。信中说,她哥哥少小离家,一直只出现在她的童年记忆里,再次得知哥哥的消息,她已是满头白发。

  (作者单位:山西省左云县人民检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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