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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   下一篇 2022年11月12日 上一期  下一期
星辰照耀的地方
周玲

  2021年,于我是个特殊的年份。我的诗集《桐树巷》意外荣获“江西文化艺术基金”资助,我像个年轻的母亲,无法按捺内心激动,像期待即将问世的孩子似的开始手忙脚乱:打听出版行情,盘算手中不多的经费,整理诗稿……这一年,我经历了许多忐忑与不安,几度濒临崩溃,在欢喜、自责、等待中备受煎熬。所幸,诗集终于可以付梓出版。

  从小到大,我的生活一直简单平凡,好在上天送来了诗歌,她的存在仿佛弥补了生命中所有的缺憾。而说到诗歌,却不得不提起初中时代与她的惊艳初识,以致后来,诗歌一直在我的生命中有形无形存在着,她就像我最隐秘的伴侣,是我心神出窍时的另一个生活场,也是我自由飞翔、自由降落最为信赖的栖息地。

  我生长在农村与城市之间的边缘,自我记事起,我的父亲就在四十里外的粮管所工作,家里农活基本落在辛劳的母亲和奶奶身上。我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当他们放学之余割草担水帮衬家务时,我就是四野玩耍懵懂无忧的那一个。7岁那年,父亲带着全家老小和全部的家当搬离农村,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我们像候鸟般跟着父亲频繁迁徙。童年的影像都是零星的片段,破碎的记忆里布满断裂的沟壑,命运的港湾始终找不到归岸。

  初二那年,学校号召学生给云南老山前线战士写信。没有地址、没有收件人姓名,我不知道全校有多少人响应过这件事,反正我是认认真真寄出了一封写给“老山前线收”的信件。

  十多天后我意外收到来自老山前线的回信,信件被母亲私自拆开,好像里面藏着天大的秘密。我觉得她侵犯了我的隐私权,为此和她吵了一架。其实厚厚的信封无法不让她质疑和猜测,因为里面除了一纸书信外,还有一张刊名《含笑花》的军旅诗歌报。回信内容早已淡忘,唯有报头上殷红的“含笑花”三个字一直醒在记忆深处。报纸四版都是长长短短的战地诗歌,一群面对枪林弹雨血性方刚的英雄男儿被鲜活的文字反复呈现,沸腾的青春和纷飞的硝烟犹如电光石火冲击着我清澈的眼睛和心灵。反复诵读、反复摘抄,我第一次感受到语言带来的瑰丽与魔力,我被突如其来的光束与温暖所包围,我在一条隐秘的通道里忘情四顾,欣喜若狂。现在想想,倘若当年我有如此的心思花在让我晕头晕脑的数理化上,我的人生绝对是另一番景象。

  在徐埠镇中学,我是唯一收到回信和报纸的学生,也是整所学校少数被诗歌眷顾多年的孩子。激情之余,我开始学着信笔涂鸦。18岁时,我的第一首诗歌发表在由报纸改版成杂志的《含笑花》上,收到5元钱稿费,那时的惊喜恍如世界为我重新开启了一扇闪亮的门窗。

  19岁那年,我们全家搬到县城,面对陌生的环境,我依旧无所适从,惴惴不安。后来结婚生子,生活趋于美好安宁,角色的转换让我日渐淡忘小小的梦境。

  2000年,在孩子4岁时我进入县检察院做临聘打字员,没想一干就是二十年,二十年的工作生涯中琐碎无为,时光如弹指流年,一晃而过。

  那时候全院只有一台电脑、一台打印机、一台复印机,所有的文书材料打印影印都由我一个人完成,工作量庞大繁杂。即使这样,我依旧勤恳踏实心存感激,快乐地工作着。因为上下班离家近,可以顾及年幼的孩子。我以饱满的热情与一种美好神圣的事物接近,我敬仰身边气宇轩昂、英姿飒爽的检察官们,无论走到哪里,他们坚挺的身姿永远都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风景线。

  我也从没想过要成为一位诗人,只是迷上心有所喜、心有所寄的快乐与富足。对一个平凡女子来说,也许诗歌是毫无用处的东西,她无法改变生活现状与环境的窘迫,但我隐隐知道我需要她。

  每天去单位上班,从家出发左转有一个大转盘。据都昌县志记载,县城的大转盘处就是明代的桐树巷。迄今为止,这里还遗留下一陈姓村庄,在进村入口处的一块石碑上,“桐树巷陈村”几个红色的镌刻大字醒然在目,仿若远古女子对着百年的光阴沉默不已。想必那时这里一定有条青石板官道,山旁路侧一定有许多旁逸斜出的梧桐树在暖阳的照射下发出璀璨的光芒,每到清明时分,素色的桐花就会站在春天的路口翘首张望……

  从大转盘沿鄱湖大道直至小转盘,两侧都属于桐树巷的地界。而今的桐树巷看不到巷子和桐树,作为县城重要的交通路口,只有宽阔的道路四通八达。沿着桐树巷往右一直走,可以去湖边,那是我每天都想念和重复的必经之路。

  我生活的小城临近鄱阳湖,风光秀丽无比。丰水期时湖面水天相连,浩瀚万顷,枯水期便水落滩出,草洲壮美,成群的候鸟迁徙而来唱响滩涂笙歌,所有的景致无法不让我心生感激与热爱。比起寻常人,临水而居的生活总有得天独厚的幸福与惬意。穿过街道与暮色,我用小小的触觉反复描摹日渐深爱的一切。湖水,天空,落日,草洲,花海,它们重新构建起我生命的游牧场,在那里,我常常犹如一个怀揣隐秘光亮的人,沿着四野奔走,或悲或喜。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我确信自己,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在行走,心底这份热爱永远都不会消失。

  收进《桐树巷》的诗歌都是近年作品,简单的烟火,纯净的人间,起起落落的小悲欢,它们都是我游牧场上的见证者。有没有精美的导读与修饰对我来说完全无所谓,因星辰照亮,唯文字永恒。

  (本文为作者诗集《桐树巷》自序,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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