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时地，我总会习惯性地打开卫星地图，远远地看一眼我的故乡。从空中俯视，故乡沿着河道铺展开来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展翅的凤凰，除了西北方向两河交汇的地方略平坦，它被一座又一座高高矮矮的山围绕了起来。

　　傍晚，夕阳落山，小小的村庄逐渐被暮霭覆盖了起来，这时我喜欢站在房顶上看远处的山。越过一座几乎成直线、只在山脊上长着一棵树的山岭，在铺满晚霞的远方，远远可以看到高高的歪脖山。传说，一位挑着担子的老人在山顶上抽烟太久而压歪了脖子。与歪脖山毗邻的更高的那座山是大蓝山，远远望去山顶仿佛一片蓝色。冬天来临时，大蓝山的顶上早早地就覆盖了积雪，久久不会融化。我总在想，什么样的人家会在那样的高山上住？我想象着那么高的山上应当有一座寺庙，寺庙里住着剃度的和尚。

　　后来我到山里一所中学读书，学校正对着一座高高的山，我一直执拗地认为它就是大蓝山。攀登上那座山再下来，需要整整一天的时间，可惜山上除了石头和遍地的荆棘，甚至没有一棵树，更没有想象中的寺庙和晨钟暮鼓。

　　村北紧挨着的山叫黑脑山，是故乡最高的山。父亲说山上曾经种满了枣树和松树，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看到的山却是光秃秃的，山底的枣树大多数已经被砍掉，剩下一丛又一丛的酸枣树长得异常旺盛。山坡上只有芨芨草，唯一的几棵松树长得歪歪扭扭，几年过去都没有长大的迹象。然而每次雨后，山上就会长出来蘑菇，还有马皮包，它的大名叫马勃。没多久，雪白的马皮包就变成深褐色，踩上去就会冒出一阵褐色的烟雾。遇见了它可以小心翼翼地采摘下来带回家，当镰刀割破手或者有其他伤口时，就靠它止血。夏天，它紧贴着地面，会开紫色黄色深红色的小花，真的是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快到山顶的位置，有几块巨大的砂石自然堆放在了一起，被称作老虎嘴。坐在老虎嘴的长砂石上，远远地能看到岐山湖，能看到白色的湖堤，甚至还有湖上的船。

　　黑脑山的北面还有一座高山，我们称之为北山，县志上称之为天台山，有的地方称其为卧佛山。卧佛山是怎么来的呢？远远望去北山的东边并立着五座山峰，正好凑成了一只躺倒的脚。夕阳西下时，余晖洒在北山陡峭的山峰上，金光弥漫，犹如万丈佛光。小时候我们被告知，山上一座小塔中的菩萨底座下是一口井，放一根棉线进去它能通到东海。传说北山上有一座粮仓，粮仓里的大米挖一碗会再漏出来一碗，但后来被一个放牛娃用牛粪堵住口子以后就再也找不见了。小时候大米在北方的乡下是稀罕物，往往是感冒发烧了才会熬一碗大米粥。去北山找到传说中的那座粮仓，也就成了小小的我心中最大的梦想。

　　我只上去过两次北山，那时的北山还没有完全开发，山坡上除了一片又一片茅草就是酸枣树。在山腰的栈道上行走时途经一座石窟，它应该有一尊石佛，但已经不见了踪影，一部小小的录音机却在周而复始地吟唱着大悲咒。再去的时候，北山已经成了风景区，宽阔的停车场和步行道已经颇具规模，游客熙熙攘攘，北山已不再是那座山。

　　村南边还有两座高山，一座马山，一座磨盘山，传说河北王窦建德就是在马山附近兵败自杀的。磨盘山上曾有一方石碑，据说上面刻满了古方，山上生长着一种黑黄相间的硕大的蜘蛛，我在其他地方都没有见到过。我曾经登过磨盘山的最高处，并没有找到那方石碑。站在山顶上发现，它的另一侧是极其陡峭的石崖，有一只鹰在山崖下凭风盘旋着。

　　到了夏天，远近的山都变成了绿色，被山环抱着的故乡也就被树木覆盖起来。乡下人家，房前屋后都是风带来的种子，几场雨水过后就是一丛丛的小树苗，用不了几年就长得高高大大，把红砖平顶的房子都掩映在了绿树丛中。

　　故乡的梧桐树是最常见的一种树，梧桐叶大如荷叶，雨落在梧桐叶上飒飒作响，自是一道别致的风景。除了梧桐，随处可见的还有榆树、槐树、核桃树、椿树等等。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故乡还有一棵灯笼树，而且那么多年只有这么一棵。它长在一座土崖上边，小时候大姐经常带着我在树下捡小灯笼，取出来的黑色种子当宝贝一样攒起来。大姐还经常背着我到村里的那棵老柿子树下，捡掉落的青色小柿子，然后串成一串又一串挂在脖子上。

　　如今每次回家总是顾不上到那棵柿子树下看看，大姐告诉我老柿子树已经死了，有人在原来的位置栽下了小柿子树。

　　我太熟悉我的故乡了。每次回去，山都是那个山，那些树却换了容颜。熟识的老树，有的剥落了一段树皮，有的却再也不能遇见，但是总有小小的树长成了大树的模样。这便是时间的印迹，生命的印迹。如同我在路上遇见的半大小子们，叫不上他们名字，却也隐约可以看出他们父母的影子。

　　（作者单位：山西省平遥县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