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月28日，检察官郭睿与司法社工李钰清冒雪来到程勇家看望小乐（左一）。　（受访者供图）

　　●父亲涉嫌贩卖毒品罪，母亲正在强制戒毒，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小乐符合事实无人抚养儿童的认定条件，警方将此线索移交给了武汉市新洲区检察院。

　　●检察官郭睿与办案人员对小乐是否属于事实无人抚养儿童进行核实，同时与新洲区民政局工作人员联系，并附上小乐父亲的逮捕决定书、母亲正在强制戒毒的证明等相关材料，建议区民政局尽快核查确认。

　　●新洲区民政局确认小乐符合事实无人抚养儿童认定条件，便加速为小乐办理了相关申报、审批手续，并从今年2月开始向小乐发放每月1740元的生活补贴，直至小乐父母其中一方回来。

　　因父母吸毒、贩毒，小乐自出生以来，就辗转在不同的“家”中，有时是村里的好心人帮忙带一带，有时是在她父亲的亲朋好友家里，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曾经住过多少人家里。

　　如今，4岁的小乐住在湖北省武汉市新洲区一间不算新的农村平房内，只见她头顶着4根小辫子很是可爱。这是程勇的老伴叶倩给她扎的。记者了解到，程勇受当地村委会的委托，把小乐接来与他们同住。小乐到“新家”后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被笼罩在毒品的阴影之下

　　在小乐的认知里，家的定义是模糊的。什么是家？哪里是家？家只有一个吗？这一切疑问，都要从小乐的父母说起。

　　小乐的父母没有稳定的工作，对小乐也不重视。目前负责照顾小乐的程勇夫妇还没见过小乐的母亲王晓，只见过小乐的父亲张途。“我从来没听过小乐喊他爸爸，那天她爸爸把她领到我这里时，什么东西都没带，就带来这么个小孩，衣服脏得很。”小乐现在穿的用的，都是程勇后来给添置的。

　　从村干部张双全口中，记者对张途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张途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双双离世，张途一直过着“东家匀一碗饭，西家匀一碗菜”的日子。他读完初中便辍学了，整日无所事事，除了村里一处又老又破的房子勉勉强强算作住处以外，再无其他家产。

　　更严重的是，小乐的父母都沾染上了毒品，张途甚至还走上了贩毒的道路。

　　张双全说不清小乐的父母究竟被强制戒毒或者因贩毒被判刑了多少次，“进去过好几次，3次肯定是有的”。

　　2020年3月，在张途强制戒毒期间，王晓在家吸毒导致心力衰竭，被送往医院。当时，家里根本拿不出住院的费用。村委会得知情况后，便帮着王晓向街道社会事务办公室申请了5000元补助金。

　　5000元补助金是张双全亲手交给王晓的，那也是张双全第一次见到小乐。她怯生生地站在王晓旁边，头发乱糟糟的，用张双全的话说：“跟个流浪儿一样，脏兮兮的，也不肯跟人说话。”

　　2020年7月，张途强制戒毒期满。因为张途在村里的那处老房子严重破损、无法居住，他只能带着王晓和小乐蜗居在一个新建小区的楼梯间里。2021年4月，王晓因吸食毒品成瘾被强制戒毒3年，小乐则被张途委托给他的朋友帮忙照顾。就这样，小乐“居无定所、轮流借宿”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今年1月。

　　小乐成了“事实孤儿”

　　2021年12月25日，在新洲区某公厕，张途以700元的价格将4克麻果和少量的冰毒卖给两名男子。两名男子在某宾馆吸食毒品时被警方抓获。今年1月12日，张途因贩卖毒品被警方刑事拘留。9天后，新洲区检察院以涉嫌贩卖毒品罪对张途批准逮捕。

　　据张途供述，他是从一个上家那里花500元买的毒品，只知道上家的姓氏，其余一概不知。这次交易张途赚了200元差价。“我就是没钱了。”张途如此说道。

　　张途被警方刑事拘留后，小乐也随之被发现。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小乐符合事实无人抚养儿童的认定标准。随后，警方将此线索移交给了新洲区检察院“阳光成长”未成年人检察工作室的检察官郭睿。

　　为了更具体地了解小乐的情况，郭睿与办理张途案的刑检部门检察官取得联系，对小乐是否符合事实无人抚养儿童条件的情况进行核实。同时，郭睿整理相关材料，与新洲区民政局社会救助科工作人员联系，向其送达工作联系函，并附上小乐父亲张途的逮捕决定书、母亲王晓正在强制戒毒的证明等相关材料，建议区民政局尽快核查确认。

　　“孩子的父母犯了错，但孩子是无辜的，我们一定要竭尽全力帮助她。”郭睿说，“要让孩子得到稳妥的照顾，尽量减少这些事情对她生活和心理的影响。”

　　经核实，新洲区民政局确认小乐符合事实无人抚养儿童保障条件，便加速为小乐办理了相关申报、审批手续，并从今年2月开始给小乐发放每月1740元的生活补贴，直至小乐父母其中一方回来。村委会的几个村干部还共同垫付了小乐读幼儿园的学费，而她也被委托给村干部张双全的亲戚程勇临时照料。

　　1740元，张双全对这个数字记得非常清楚。他知道钱对这个家庭的重要性，“等以后张途出狱了，他短时间内可能很难找到工作，于是每月我只将其中的1400元交给程勇，留下的几百元攒一攒，给小乐提早做打算。”

　　张双全告诉记者，将小乐交给程勇照顾算是村委会的无奈之举。小乐在村里没有其他亲戚，村委会也没办法天天盯着孩子。大家就这个问题商量来商量去，后来才想到了村里的程勇。

　　程勇为人热心朴实，是村委会某小组组长，平常帮着调解一些民事纠纷，在村里口碑一直很好，包括这次张双全跟程勇一提小乐的事情，他二话不说，立马就答应下来。

　　“我们当时也是了解到，程勇和叶倩有两个孙子孙女，有照顾小孩的经验，而且大多数时候是叶倩在照顾小乐，因而比较放心。”郭睿说道。

　　今年1月28日，正值春节前夕，天空飘着雪，郭睿与新洲区未成年人司法社会服务中心的司法社工李钰清一起去程勇家，给小乐送去了新春礼物。礼物是郭睿和李钰清精挑细选的，分别是一套芭比娃娃、一盒画笔和一些小孩爱吃的零食。

　　郭睿看到，小乐开朗了不少，“与她父母相关的话我们都没有特意去提，看她和程勇的孙子孙女在一起玩得很开心，我们也稍微放心了些。”临别时，郭睿叮嘱程勇，平时要多观察小乐的行为，注意她的心理情况，如果需要心理辅导，他们能够及时介入。“为了避免二次伤害，我们不会在孩子没有相关症状时贸然介入。目前程勇也没有向我们反馈过有什么问题。”郭睿对记者说道。

　　在郭睿与区民政局联系的同时，张途听到办案检察官介绍小乐的现状后，也表示自愿认罪认罚，希望早点出去照顾女儿。

　　4月2日，张途贩卖毒品案在武汉市新洲区法院开庭，张途因犯贩卖毒品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并处罚金2000元。

　　“她现在皮得很”

　　住进程勇家之后，小乐很少提到她的父母。张双全说：“她变得开朗了一点，跟程勇关系特别好。”

　　现在，叶倩每天早上都会给小乐梳妆打扮，程勇则负责送她去上幼儿园。小乐对于去学校并不排斥，放学后，她会跟程勇和叶倩分享当天上课的内容：“我今天画了画，老师还教了算术……”晚上，小乐和程勇的孙女睡一屋。

　　“她现在皮得很。”程勇是这么形容小乐的。他说小乐现在常常在家里干“坏事”：碰到不想喝的牛奶，喝一口就把它藏起来；拿到不想吃的零食也到处藏。“以前她老是怕我们把她赶出去，现在熟了，我俩有时候都拿她没办法。”

　　程勇说，别看小乐年龄小，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父母的情况，也知道为什么住进了别人家。在张途的判决结果还没出来前，程勇曾问过她：“你知道你妈妈什么时候出来吗？”

　　“知道，我不去，我不跟她。”小乐回应道。

　　程勇又问：“爸爸出来后想不想去找爸爸？”

　　小乐摇了摇头说：“不想。”

　　程勇其实不是没有想过，孩子父亲出狱后，小乐怎么办。他不想小乐再过回居无定所的日子，所以总说“小乐要是愿意，还住在我们家”。

　　郭睿表示：“张途毕竟是小乐的父亲，对小乐有监护权和抚养权，出狱后应当承担起一个父亲对未成年子女抚养、教育和保护的义务。现阶段，我们不能假设小乐父亲出狱后，小乐的处境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但风险不能忽视。如果发现小乐父亲没有积极履行监护义务，我们会联合村委会对其进行劝诫，责令其接受家庭教育指导，监督并帮助他担起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毕竟我们最希望的还是小乐能够得到完整的父爱母爱，一家人温暖平静地生活在一起。”

　　作为司法社工，李钰清接触过不少处于困境的儿童，她说：“救助事实无人抚养儿童最困难的地方在于对孩子的保护，最根本的还是解决孩子的生存问题，仅仅靠每个月拿到的补贴肯定是不够的，还需要全方位地介入。”

　　据了解，小乐救助案是新洲区检察院办理的第三起针对事实无人抚养儿童的救助案件。新洲区检察院和当地公安、民政等部门也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合作模式。郭睿告诉记者：“我们在办理普通案件时会多留心案件中的困境儿童，为他们提供各方资源，包括法律援助、心理疏导、教育扶助等多项救助措施，推动司法救助与社会保障政策的有效衔接，维护未成年人合法权益。”

　　（文中小乐、程勇、叶倩、张途、王晓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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